有話可說。這被丹客拐的,並無話柄可執。
紹聞聽了各路回來的話,惟有鄧祥前半截略有可聽,說到後半截乃是扯淡。又聽得人人埋怨,好不掃興。欲待向巫氏房中一睡,還有餵奶剪臍之事,只得上的樓來,把錢樣子放在冰梅梳匣之內,向冰梅床上,矇頭而睡。
冰梅上樓,來問茶水,紹聞答道:“不吃。”冰梅卻早見梳匣內放了一枝錢樹,取來嚮明處一看,甚為可疑:錢兒甚新,且聯在一處,從來不曾見過。那道士會燒銀子,或者又會鑄錢,必是一件犯法的東西,好待醒時再問來歷。這紹聞睡了一覺醒了,就在樓上胡亂吃些點心,又與興官同睡。挨至黃昏,冰梅伏侍奶奶安歇已畢。點上燈來,陪著小心,到紹聞跟前加意款曲。紹聞被這柔情溫潤,漸漸有了喜色。冰梅方才問道:“這五個錢怎的成了一樹,也是那道士撇下的?”紹聞道:“不是。”因提起早晨在城隍廟,夏鼎叫到他家,商量鑄錢的話:“這是他給我的錢樣子,叫我酌奪行的行不的。”冰梅細聲道:“只怕行不的。”紹聞道:“犯法的事,我心裡也想著行不的。”
這冰梅見有話可入,急忙將床上被褥抖擻乾淨,替紹聞脫去鞋襪,著令坐在床上,蓋上半截被兒。雙手搦住紹聞右手,笑道:“我想與大叔說句話兒。”紹聞不覺神安心怡,笑道:“只管說。”冰梅道:“我是咱家一個婢女,蒙大叔抬舉,成了咱家一個人。這個興官兒,也還像個好孩子。前邊孔大嬸子待我好,沒有像張大爺家,弄的出乖露醜。我雖說是大叔二房,卻也年紀相當。一個窮人家閨女,賣成了丫頭,還得這個地位;生的孩子,將來還有盼頭,我背地常說,這就是我的福。只是大叔一向事體,多半是沒主意,吃虧夏鼎們百生法兒,叫大叔不得不上他的船。這也怨不的大叔。我一向也想勸勸大叔,只因身分微賤,言語淺薄,不敢在大叔面前胡說。不過只是伺候大叔歡喜,便是我的事。倘若說的一遭不聽,再一遭一發不敢張嘴。大叔你說是也不是?”紹聞也不覺把左手伸過來,四隻手搦做一團,說道:“我一向所做的事,也知不合你的心。你從來不唐突我一句,你心裡受屈,俱是我的沒成色。”冰梅道:“大叔休這樣說,我一個女人家曉的什麼?況且我原該如此做。這也不是我能通曉此理,俱是前邊嬸子臨不在時,囑咐我的話。”紹聞附耳道:“可惜了,這個賢慧人。你這個嬸子,人材也略讓些,心裡光景,便差位多著哩。”此時紹聞、冰梅早已兩體相偎。冰梅見紹聞這個親愛,料得自己話兒,有受無拒,便笑嘻嘻道:“這鑄錢的事,我心裡竟想著勸大叔哩。”
紹聞道:“犯法的事,我心裡早拿定主意,是不敢做的。”冰梅道:“既然不敢,為何拿他這錢樣子?只有一點兒沾泥帶水,那夏鼎便會生米做成熟飯。”紹聞道:“鑄錢的事,我萬萬不做,你不用在心。只是目下負欠太多,索討填門。濟寧這宗銀子,又被人拐了。盛大哥還欠咱一百二十兩,他又不在家。這當下該怎的一個處法?”冰梅道:“我雖什麼也不曉,卻也為日子不行,心中胡盤算下三四條兒。說與大叔,看使的使不的。”紹聞道:“你說。”冰梅道:“第一件是叫王中進來。王中是個正經人,有了他早沒燒丹的事,何況鑄錢?他這個人,能杜百樣邪玻即令奶奶不喜歡他,咱大家周旋;大嬸子不容他,我慢慢哩勸。只叫趙大兒用心抱著新生小相公,這事就八分可行。”紹聞道:“第二件呢?”冰梅道:“第二件,把這一干人,開發了,叫他們各尋投奔。當日咱行時節,個個下力做活,還個個小心;如今咱不行時節,個個閒著,卻又個個會強嘴。況且咱家也養活不了。自古云,添糧不如減口。他們又不願跟咱,不如善善的各給他們幾句好話,打發他們出去。與其水盡鵝飛,不如留些水兒,叫他們先飛罷。”紹聞道:“第三件呢?”冰梅道:“第三件,把前院截斷,揀欠哩多的客戶,租與他,每年以房租扣賬。咱並不要這前院子惹閒事。”紹聞道:“第四件呢?”冰梅笑道:“第四件,如今‘先生’分娩了,得大叔教學。這興官,不是因我生的我誇他,大叔也見這孩子是個上材。舅爺前日讓的,句句都是正經道理。”紹聞道:“這話俱好。只是日子當下難行。”冰梅道:“只要王中進來,諸事便行。王中不進來,諸事要犯著大叔打算。如今咱家過活,頭一件是千萬休少了奶奶的腥葷。夏天只要涼快地方。冬天爐中炭火,床上棉褥。剩下的人,粗茶淡飯都可行的。只要大叔叫興官念書,即如做豆腐賣,生豆芽賣,我也情願在廚下勞苦。”紹聞笑道:“誰去賣哩?”冰梅道:“王中可以賣的。若是鄧祥、蔡湘,俱不肯賣。至於雙慶、德喜,那一發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