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撒謊。
胤禛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手勁大得嚇人:“她還活著?在哪裡?”
“她現在臣弟府中。”
“什麼?!你——”
“臣弟也是昨日才知道。昨日臣弟回到家中,有人送來一匣書。臣弟於書中發現她的筆跡,召見送書之人,不想竟然是她。”
“你為何不早告訴朕?”
允祥作勢要跪下:“請皇上恕罪。”
胤禛拉住,嘆道:“罷了。是她不許你說吧?朕把怡安送走了,她可是惱恨朕?”
“她並未著惱。不過,靖安公主已死,她這麼冒然回來,又該用什麼身份與眾人相見?靖安公主死而復生,傳出去,恐怕又會有人藉機生事。”
胤禛不以為意,笑道:“她就是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該明白的時候,不明白,用不著她明白的事兒,偏愛鑽牛角尖。你也被她繞糊塗了。要給她弄個身份,還不容易?”
要弄個讓她樂意的身份,不容易!允祥心中嘆息,事到如今,已不在他掌控之中,還不知回去該如何面對她。
“來人,擺駕,去怡親王府。”
“皇上,使不得!”允祥急忙阻止。養心殿上下也都慌了神。
皇上繼位以來,一直有人暗中蓄意不軌,為防行刺,連祭天都不去天壇而改在了紫禁城內。這突然擺駕怡親王府,萬一——
“皇上這般大動干戈,有心人還能打聽不出來怎麼回事麼?皇上不必著急,她既回來了,相見總是容易。臣弟回府之後,與她談談,總歸能打消她的顧慮,讓她進宮一趟。”
胤禛冷靜下來:“好吧。今日晚了,你還有公務,朕也要批摺子。你回去好好跟她說,明兒一早陪著她進宮。”
“是。”
“你對她說,有朕在,她啥也別怕。甭管什麼,都有朕替她兜著。”
允祥在花園內徘徊。
這一片還保留著他剛建府時的樣子,穿過竹林就是怡情小築。怡情小築是王府內特別的所在,賈千和蓮香兩個老人打理著。雖然沒有明令禁止,府中上下人等輕易都不敢踏入。福晉也只在有一回王爺生病時,進去過幾次。
往常,允祥情緒低落煩躁時,總喜歡去怡情小築坐坐,甚至搬過去住上幾天。
今日,他的腳步遲遲不肯越過那片竹林。腦中拂不去的,是她的怔忡,失望,還有那一閃而過的絕望。
她沒有哭,沒有問,只淡淡說了句:“明白了。我明日隨王爺進宮。”
那聲“王爺”沒來由地刺進了他心裡。直到今晨,她總是喚他“十三爺”,輕快地,帶笑地,偶爾帶著幾分作弄地,流淚地,懇求地,喚他“十三爺”。她也喚過他“胤祥”,只有一次,他卻忘不了。一聲“王爺”,宛若割袍斷交的一刀,輕輕劃過。從此,在她口中心中,他只是“王爺”,大清許多位王爺之一。
流連不肯遠離的記憶,甚至怡情小築都突然遠了,遠得似乎不再屬於他。
他有些不安,想了想,又說道:“四哥他一直惦記著你。你能為八哥做的,都做了。四哥能為你做的,也都做了。”
她沉默了一陣,點頭笑道:“王爺說得不錯。請王爺放心。”
又是兩聲“王爺”!他的心一陣疼痛,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告退,走出他的視野。
在這園中漫無目標地踱了一陣子,隨風而逝的少年時光又被風兒送回來眼前,隱隱地,他似乎明白了她的不情願,明白了她的害怕,不敢也不願深想。
一陣腳步聲輕輕地靠近:“王爺,夜涼,披件衣服吧。”
一件披風輕輕搭上肩頭,允祥轉過身,輕輕握住正為他繫帶子的嫡妻的手:“她說了什麼麼?”
怡親王福晉手上微微一頓,立刻恢復靈巧,繫好帶子,替他拉了拉衣襟,這才說:“她說,她只記得十三爺重情好義,竟忘了王爺首先是位盡忠之臣。”
允祥虎軀一震。
怡親王福晉退開兩步,望著月亮,幽幽嘆道:“快中秋了。怡安遠在西北,哈爾濟朗離得更遠。公主真是不幸,多少年都沒能與家人團聚。女人,不管從前心氣多高,一旦做了娘,最放不下的就是孩子。我若是能有公主那般本事,只盼能帶了淑兒和兒子們遠走高飛,尋個誰也找不著的地方,看著他們長大。”
允祥又是一震,意外又愧疚地望著妻子。
怡親王福晉收回目光,對丈夫溫柔地笑了笑:“夜深了,王爺早些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