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懊悔,他這到底是犯什麼糊塗了?向來接受的教導是,要沉穩,要斂靜,要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要喜怒傷痛不形於色,不過是兩瓶啤酒,怎麼再一眨眼就跑到這個鬼地方了?最有苦說不出的是,他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是自己拽著成冰衝到火車站,是他自己掏的錢、買的票,連怨都沒處怨去。
席思永攏著眉眯起眼盯著面前的罪魁禍首,那個紅顏禍水正在仰天哀嘆:“昨天晚上沒回去,杜錦芸會不會打電話給保衛處報我失蹤?”
“放心,就是打電話報警,也是報私奔。”
“我還沒淪落到要和你私奔的地步吧?”
“你覺得我會放著大片的森林不要,吊死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席思永這人就這樣,要麼不說話,常常一開口便能噎死人,她就不明白了,是那片森林太過繁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還是他專和她這棵歪脖子樹過不去?
草草填飽肚子後兩個人開始正兒八經地研究接下來的行程,這一點上他們還是有高度一致的,既來之則安之,總不能晃盪了一整夜的火車到洛陽,連龍門都沒瞧瞧就打道回府吧?從小販手裡買來張地圖,龍門石窟是標誌性景點,又是入了世界文化遺產的,沒費什麼工夫便找到公交車過去。步入景區便是條仿古街,晨風中夾著太陽暖暖的味道,驅走在車上困頓的寒意,入口處買票,兩人便有點傻眼,點算身上的現金,買完票恐怕只夠吃頓飯。席思永自我安慰道:“放心,我身上還帶著張卡,回市中心總能找到銀行!”
這句話讓成冰安下心來,不過權衡之下還是婉拒了熱情的導遊小姐。龍門石窟地勢開闊,迎面而來的便是飛架在東西山之間伊水河上的精仿版趙州橋,遠山含黛、綠水橫波,只迎著吹動漣漪的清風,便覺說不出的心曠神怡,成冰捶胸頓足——居然沒有帶相機!
沿著右手邊進去,一路的佛像損毀嚴重,或許是原先想象中期望過高,眼見其實時便覺失望,沿路只有三兩個行人,寥寥落落,甚感淒涼。誰知攀過幾座大大小小的佛窟後,猝然的震撼直衝而來,一座莊嚴俯視的佛像平地而起,令人頓生敬仰之情。那佛像只抬頭還看不到頂,約莫著有近二十米高,面容慈祥中透著睿智。成冰腦子裡突然就蹦出“拈花微笑”這四個字來,清晨的陽光從對面山上灑過來,剎那間滌盪清人心中一切煩惱,彷彿世間萬物,在大佛的注視下,都變得聖潔光輝。她正痴迷其中,忽聽席思永問道:“那邊有租相機的,要不要給你拍一張?”
成冰左顧右盼,果然看到不少租相機和即時成像的攤位,到處掛滿以大佛為背景的大幅相片招牌。再看看席思永那副雲淡風輕的勁兒,好像她懾於佛像的莊嚴威儀是件很孩子氣的事一樣。登時那滿腹的歡欣勁兒都打了折扣,只覺著在大佛前面擺個一二五的手勢照相真挺俗的,撇撇嘴沒好氣道:“照什麼照,要不要再刻個到此一遊留念一下?”
席思永攤攤手嘆道:“我覺得景色還不錯啊,不拍兩張回去可惜了。”
明明幾分鐘前她也這麼覺得,現在卻橫鼻子豎眼睛道:“俗!”然後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順著石階下去,席思永聳聳肩跟著她下去。
經過蓮花洞後沒多久便到了連線東西山的漫水橋前,橋身窄窄的,輕踏橋面,遠望入口處的精仿版趙州橋,更是別有一番風姿。她想叫席思永也好好看看那淺青色的石拱橋,誰知一回頭席思永正別過臉朝向太陽的方向,仰著頭迎著微稀的光,神色淡淡的,又不知在想些什麼。
成冰怏怏地轉過身,碧波上是他們隨風輕蕩的影子,距離很近,卻從不交錯,即便微風拂過蕩起漣漪,那兩束影也不過隨波起伏,毫不交叉。
穿過窄橋行至對面的山上,遙望對面的高臺,席思永指著對岸向成冰道:“這尊大佛叫盧舍那大佛,據說是根據武則天的面相來鑿的,很神氣吧?”
倚著欄杆,從河的這岸遙望盧舍那大佛,隱約有股風姿綽約的味道,較之在對岸那種於天地間拔地而起的震撼,又有些不同。
“古往今來唯一的女皇帝,厲害了吧?來,對著她喊一句老子才是天地之王,敢不敢?”
席思永的笑容滿載著蠱惑,叫人躍躍欲試,成冰環視四周,因是清晨的緣故,多數遊客還在對岸,在這裡發洩一下心中的鬱氣,想想就覺得刺激。只是一轉念,再看看席思永那一臉壞相,活像誘人犯罪的魔鬼,便悻悻然道:“我喊,你怎麼不喊?”
“還真以為誰怕誰,人生難得幾回癲?”席思永擼擼袖子,覷得四下無人,做出氣運丹田的架勢,衝著對岸的盧舍那大佛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