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出來先割下的稻穗雖不夠沉甸;但勝在成熟了,顏色金黃,一層層鋪在籃子裡,看著也挺賞心悅目的。看著另一條田埂上小狐狸左一趟右一趟忙得熱火朝天;像一隻忙著儲備過冬糧的小田鼠,沈青池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起來。
好不容易有個親民又勤勞的機會,可惜還沒持續一個時辰,就被一幫煞風景的人給攪亂了。
蒲元村的地,除了人均一畝的公攤田,餘下的大部分都是佃來的,此時找上低頭來的正是從鎮上趕過來的馮地主幾個人。
人間界的氣本來就汙濁,這麼大熱的天,一堆人擠在一起就更糟糕了,沈青池絕對不會靠近,小狐狸看夏村長一眾人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就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
沒了監工的,沈上仙極度沒有自覺性地尋了處樹蔭坐下來,一邊端著茶碗一邊看熱鬧。田那邊的氣氛看起來不太好,為首的那人肥頭大耳,臉上的肉量太多,擠得眼睛只剩下細細的兩條小縫,透著一股子的算計,讓人看著很不舒服。
“老夏啊,這還有大半月才到二茬收,可眼下竟然下了白霜,看來情況不大好啊!”身材飽滿的馮地主看了眼地裡還青著的稻杆,面帶憂色。
夏村長與馮家打交道多年,上任家主馮老先生是個真真的大善人,他當家的時候,村裡也碰上過兩次災年,馮家不僅自己免了當年的租子,還勸著其他的大戶跟著一同減免,此行此舉在那兩年裡不知救了多少村民百姓。可是,自從這任馮老爺執家後,辦事的性情著實不同。。。。。。
“馮老爺,這兩天忙著搶收,實在是沒空閒,我還想著過兩天上門和您仔細說一下呢,沒想到您竟然親自過來了,這田裡日光烈,還是移步到我家去說吧。”
聽夏村長這麼說,馮地主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到隔壁的關楊村收菽租,順便就過來了,正好也和你說說二茬稻租子的事。今年年頭不好啊,我們鎮上幾家靠地吃飯的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租子就降到一畝地一石稻米,折成銀錢的話,就九錢。你告訴大家,不用太著急,最晚小年前交上來就行。”
圍過來的人群臉色頓時青白,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的小聲議論起來,夏村長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猶豫地開口,“馮老爺,這茬稻,產量恐怕得折了一半多,每畝地一石的租子,是不是。。。。。。”
“老夏啊,這是幾家商量的結果,我們也都是單單靠田租過活的人家,如果馮家還是我爹在時的模樣,我也不至於看其他幾家的臉色。。。。。。”
馮地主一臉為難,但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再明顯不過:租子一個子兒都不會少。
送走馮地主一行人,夏村長跟一眾村裡人愁眉苦臉地接著割稻穗,阿籬跟在人群后面,耷拉著耳朵直奔陰涼下的沈青池。
“阿青,你怎麼都不問問我怎麼了?”
帶著憂鬱的小眼神兒巴巴地盯著阿青好一會兒,阿籬才不歡喜地撅著嘴抱怨。
沈青池一撇嘴,“還用問嗎?一看就知道是老實人被欺負,你在發善心。如果嘟噥一下能好受的話,我好心把耳朵借你一會兒吧。”
實際上啊,這麼說很大一部分是客套成分,但能聽出畫外音的就不是小狐狸了。況且,沈青池本來話就不多,阿籬又天生信任感豐富,自然是人家說什麼他就當是什麼了。
於是,接下來的將近一個時辰裡,阿籬就喋喋不休地描述了剛剛的情形,並對前景充分地表明瞭自己的擔憂。。。。。。
青米的產量較其他粳米來說略高,但即使是風調雨順之年,每畝也不過出三石,租子是一石二鈞。碰上今年的早霜災害,一畝地恐怕最多產一石三鈞,一整石做了租子,剩下的還不到三鈞。而且,按現下的行情,一石上等青米是九錢五分,中等的九錢二分,下等的八錢三分,今年的青米沒熟透就得收上來,能賣得下等價就不錯了,用銀錢抵租子賠的更多。這租子,可是比常年的還要重啊!
。。。。。。
阿籬從產量說到行情,越說心情越沉重。沈青池一手拎著一個竹籃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毛茸茸的腦袋上一縷捲翹起來的頭髮,聽著他嫩嫩的清脆的聲音,心想:要傾訴的話,是不是一心一意的好啊?這麼一邊幹活一邊說,讓聽的人不由得感到同理心方面打了很大的折扣。
“馮地主他們不是好人,這麼盤剝種田的鄉親們,太壞了!”把籃子裡的麥穗倒到牛車的圍欄裡,阿籬總結道。
沈青池挑高眉梢,“難得啊,你的認識里居然也有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