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為何會突然把蘇冕請到南國?難道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時日無多?若果真如此,他把蘇冕叫到跟前,又會說些什麼,有怎樣的囑託呢?
西流輕輕摩擦著杯沿,不禁想,南王雲湞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他問延武,延武毫不猶豫地回答:「天才詩人,無能帝王。」
天才詩人,無能帝王——似乎在雲湞生前,青史還未寫就,世人就已經將他蓋棺定論了。
南王雲湞善詩文、工書畫,通音律,不像個君主,反倒像個才華橫溢的詩人,沒有在治國上作出醒目成績,詩文卻早已傳遍了天下。
西流蹭有幸拜讀過,在南國以委婉密麗見長的詩詞中,他以瀟灑詞句拓出一片疏宕之氣,不鏤金錯彩,不隱約其詞,卻又情致深遠,斐然動人,西流在這些字句之間感受到了一顆情感豐沛又柔軟誠摯的心。
只是這顆心長在了一個身在亂世的帝王身上,顯得非常不合時宜。
西炎曾問他,是否覺得南王雲湞是個暗懦無能之輩,將一座豐饒城池治理成了一個羸弱之國,西流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若他果真是暗懦無能,這二十餘年南國不會還躋身在四國之中,南國的文學成就不會是四國之最。南辰三年,戰爭連綿,又遇百年天災,南國國庫空虛,百姓倉惶,繼位不久的雲湞立刻減免稅收、免除徭役,與民生息,在接下來的幾年他又積極實施耕農制度,讓傷痕累累的南國子民在天災人禍之時硬是挺了過來。
只是這樣一個愛民如子、又頗有治國能力的君主,卻在之後的十餘年時間裡慢慢轉變,開始信奉佛法、醉心經籍,逐漸頗廢政事。
很多人猜測,轉變的原因是南國世子云琅之死。
甚至有人開始預言,南國不久將不復存在,有他國大儒曾說:「南王敦厚善良,在兵戈之世,而有厭戰之心,雖智士相助,也難保社稷。」【1】
然而就在四國對峙,戰事一觸即發,南國岌岌可危之際,一場震動四國的婚事驟然而至,南國公主嫁於東朝世子,一場聲勢浩大的政治聯姻成了南國的一場及時雨。
南國公主穿著嫁衣,帶著無數嫁妝,走過遙遠而崎嶇的山路,千里迢迢來到東朝。檜木燃燒九天九夜,見證了一場皇子和公主的浩大婚禮,同時也昭告天下,南國正式依附東朝。
有人說,南王終於從佛法經籍中抬起頭來了,這一招和親看似屈辱,卻也用最和平的方式化解了南國的危機;也有人說,這是雲琊公主自己的主意,在南王荒廢政事的日子裡,是公主一直在背後勉力支撐,南國生死存亡之際,她不惜用自己,來換取南國暫時的安寧。
到底是誰的主意,西流當然無從得知,但這一步的的確確是對南國最有力的一步棋,可如今南王崩逝,後繼無人,半年和平之期將過,在這樣一個難題面前,南國會用這樣的方式維持國祚,卻又能讓蘇冕接受?蘇冕去到南國,到底接受了一份怎樣的交易? 西流回想起那個帝王曾經寫下的字字句句,即便他後來沉迷於佛經,寫就的詩賦中充滿了無處排遣的沉鬱消極,西流還是依稀能感受到那顆柔軟慈悲的的心,這樣的一個人在將死之際,最後會給自己的國家作出一個怎樣的決定呢?
想到此處,西流竟無端地感到一陣難過。
一個國家帝王駕崩,尤其是在這個國家沒有可以繼承皇位的子嗣的情況下,極有可能引起朝堂震盪,這將會是西疆的可乘之機,可他竟然沒有感到哪怕一絲慶幸,反而頓感酸澀之感盈滿心胸。
或許是因為在某個寂靜的夜晚,他曾借著那些詩字,與那個素未謀面的「詩人」短暫地交過心,隔空喝了杯酒。
西流不禁想,這樣一個人,一個世人眼中的「無能」帝王,會不會在最後做出一個讓世人大吃一驚的決定呢,國家的名號和子民的性命,在他的心裡到底到底孰輕孰重,南國會不會一夕之間改弦更張,被他拱手相讓。
西流忽然想到那個叫雲琊的女子,內憂外患中長大的公主,在雲家被文臣罵得狗血淋頭之時,還能在南國民間之中擁有極好的聲譽。嫁到東朝,在東王駕崩之際,闖宮送詔,助蘇冕順利登基,這樣濃墨重彩的一筆,剎時收攏了東朝子民的心,不到半年,便贏得了「賢后」之名。
「其實,南國也並非無後。」西流最後對延武說道。
一聲春雷滾落,瞬間將艷陽高照的白日變成了昏暗的午後,營帳之內點起燭火,燭火如豆,在門口的帷帳被掀起的時候,輕輕抖了一抖。
西流找到無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