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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爸爸疼妞妞,爸爸疼妞妞哭!”這是她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我一把抱起她,她多高興呵,雙眼放光,笑盈盈的,在我懷裡驕傲地挺直身體,四處張望。我連連說,寶貝,真是爸爸的小寶貝啊。她把臉轉向我,盲眼盯著我的臉,一字字清晰地說:“小心肝。”再加上一句:“爸爸的心頭肉。”然後放聲而笑。

“心頭肉”是昨天才聽到的詞。當時她剛睡醒,精神不振,一再哭訴“磕著了”,流了許多鼻涕。我抱她跳舞,她漸漸平靜了,不時輕聲說:“跳跳。”看她這麼乖,這麼能忍,我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大串誇獎她的話。她躺在我懷裡,“望”著我,靜靜聽著。我說,妞妞真是爸爸的小乖乖,小嬌嬌,小寶貝,小心肝,心頭肉,命根子。她抬高嗓音,唯獨重複了一個詞:“心頭肉。”這個詞新鮮,引起了她的注意,而她果然記住了。

“撒嬌嬌,妞妞撒嬌嬌。”她告訴我。

我問雨兒:“阿珍呢?”雨兒答:“在看電視。”妞妞立刻說:“妞妞也看電視。”我抱她到廳裡,電視里正演歌舞,她說:“唱歌,真好聽。”跟著唱起來:“跳啊跳啊。”話特多,不斷出聲地笑,真是高興呵,因為找到了爸爸!

深夜,整座大樓都沉睡著。大樓的正中,十八層樓梯在黑暗中默默地盤旋而上。我懷抱妞妞,氣喘吁吁,爬上一級級梯階,然後快速奔下,再爬上……

夜裡雨兒帶她,她哭醒了。她疼,疼極了。她的小手緊緊抓住媽媽的肩,哭得喘不過氣來。口腔裡的腫瘤已經有鴿蛋那麼大,使她幾乎不能合嘴。由於哭喊和掙扎,乾裂的嘴唇流了許多血,一排整齊的小牙齒浸在鮮血中。

她聽見了我的聲音,哭著對自己說:“爸爸在這裡呢。”在我懷裡,她漸漸止哭了。她實在是哭累了。我抱她到走廊裡。

“下,下!”她在我懷裡不停地喊。

她馬上就要進入不醒的長眠,在長眠之前,還必須痛楚萬分地走過這些不眠的長夜。當我抱她奔下樓梯的時候,也許有一種輕盈欲飛的感覺轉移和緩解了她的痛感。下,下,不停地下,但願這樓梯永無止境,可是它在底層突然停住了。我立即抱她重新往上爬……

一、二、三……十妞妞!妞妞真棒!妞妞聰明!然而妞妞再也沒有精力數數了,我也不數數,只是不停地爬上,奔下,在這深夜,在黑洞洞的十八層樓梯上,像一條長長的氣管裡的一塊咳不出來的血痰。

“去外外。”她要求。

外面冷,我停在底層大門內,哄她:“已經在外外了。”

她知道沒有,重複說:“去外外。”

我只好真的抱她到外面,但外面實在太冷,我立即回到樓裡。

“回外外,回外外!”她生氣地叫。她不怕冷,冷能鎮痛。我聽從。她靠在我肩上,頭不抬地說:“這是外外,外外好,外外真好。”

起風了。她抬了一下頭,說:“風,風大,真大呀。”我問:“回家好嗎?”她同意:“回家家聽音樂。”

她軟綿綿地躺在我懷裡,眨巴著眼睛,靜聽音樂。半晌,輕聲說:“唱歌,妞妞愛唱歌。”又半晌,輕聲嘆道:“真好聽。”連嘆三次。

一面的錄音快放完了,她說:“音樂沒了,知道沒了。”有一種自豪感。雨兒翻面。她說:“又響了。”我沒有聽懂,她可真著急,說了又說。雨兒聽清了,向我複述一遍,她才滿意。她是這樣渴望交流,每回我們聽不懂她的話,她都非常焦急,一再重複,直到我們聽懂了,複述出來,或作出應答,她才鬆弛下來。

正聽著音樂,她又被一陣劇痛襲擊,哭喊起來:“磕著了!頭頭磕著了!”我往返快走,百般哄她,也不能使她止哭。可是,疼成這樣,她仍關注著音樂和外界的各種聲響,不斷有所反應。正哭著喊著,她會突然停一下,預報下一個節目,提示某一句歌詞,或者告訴你:“車響”,“門響”……

真的,大街上車笛聲多了,走廊裡傳來了門的開關聲,天亮了。我們和妞妞一起度過了又一個悽苦的不眠之夜。

“我們得想個辦法。”我對雨兒說。

“我想過了,還是不給她做放療吧。”

前些天,我們已經帶妞妞去過北京醫院,詢問再次放療和作化療的可能性。醫生認為,放療只起區域性控制的作用,化療太痛苦,且存活期也不會長,力勸我們放棄。但我沒有完全死心。也許有一天,我們回顧往事時會說,當初妞妞癌症擴散,我們都絕望了,沒想到她放療化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