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不甘罷手,仍貪戀更多,那就必須繼續參與競爭,繼續贏下去,贏到身邊再沒有任何競爭者為止……那個時候的朝廷,就彷彿一個巨大的養蠱皿。
而黎奉仙,則是一條氣勢如虹,志在稱王的蠱蟲,他從無名之地一路贏到繁城,贏到面聖,贏到手握文官之路最佳的起點……一時間,只覺天下英豪不過如此。在文人的學術圈裡,他未必是最驚才絕豔的一個,卻一定可以成為贏得最多的那一個。
直到他遇到了來自北郡衛國公府的楊五逸。
那一次,他看走了眼,敗得幾乎毫無掙扎之能。對方彷彿是他命中剋星,他的一切陰謀算計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當然,楊五逸的心思,黎奉仙同樣能猜到八九不離十。但在雙方明牌對局的時候,出身豪門的楊五逸永遠比他多幾張底牌。
那次慘敗,讓黎奉仙的文官之路就此斷絕,不單被逐出了繁城,失去了皇帝的青睞,甚至連在外郡的仕途也屢屢受挫。他的面前總會出現一些粗鄙囊膪的對手,除卻出身優渥幾乎一無是處,若在繁城官場,他略施小計就能讓這些金玉其外的豪門之後原形畢露。
但偏偏他已不在繁城,而繁城之外,偌大新恆,有太多太多皇帝的威光不及的陰暗角落。在那些角落裡,“能力以外的憑仗為零”只是個笑話。
從如夢似幻的繁城才俊,轉眼間跌落至此,黎奉仙並不覺得這是失敗者的常態,更不覺得自己的失敗是巧合。那看似順理成章的貶謫調令背後,分明有著衛國公府的影子。
而那個影子,也分明是楊五逸故意留給他看。
當然,直至今日,這些事情也只是停留於猜測,黎奉仙手中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且從理性的角度思考,更是難以說得通——他和楊五逸雖然結怨,卻並非死仇。對方堂堂楊家人,有什麼必要如此記恨一個出身微末的手下敗將?
但黎奉仙卻對此堅信不疑,而堅信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楊五逸很清楚,只要給黎奉仙任何一點機會,他都會捲土重來。
事實上,黎奉仙也的確捲土重來了,他投筆從戎,而後以卓著的軍功再一次回到了繁城,並得到了先帝的無比青睞——先帝很少關注那些失敗過的人,但是失敗過卻能憑藉一己之力掙扎回他的視野的人,往往又能得到加倍的青睞。
於是黎奉仙再一次躊躇滿志,以為終於能夠復仇雪恨。但是,他的人生道路卻再一次迎來了急轉直下。就在他準備於先帝面前大展宏圖之時,先帝卻莫名退位,遺詔竟是令太后垂簾聽政!
於是,最適合黎奉仙發揮的競爭環境一夜間不復存在,掌控朝堂之人是楊家人,是楊五逸奉之如母的長姐。而那位太后的治國方針則是求穩。
先帝轟轟烈烈整治國家數十年,也的確到了穩字當頭的時候,太后的選擇沒有絲毫欠妥之處,但對於根基尚且不足的黎奉仙而言,這種國策的轉變卻堪稱致命。而雪上加霜的是,那個在文官路上一騎絕塵的楊五逸,居然也在此時棄了文職,轉而從軍,和黎奉仙構成了最為直接乃至慘烈的競爭關係!
也是在那一刻,黎奉仙徹底確信了自己多年來的猜想——楊五逸是真的在刻意針對打壓他。而打壓的理由,除了忌憚畏懼,還能是什麼?總不能是為了激勵他上進吧?!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黎奉仙當時的處境已近乎絕望。沒有了青睞他的皇帝,他一個缺乏根基的青年將軍在繁城本就搖搖欲墜,而他的宿敵卻偏偏如跗骨之疽一般貼到了臉上來!但黎奉仙卻仍不失鬥志,楊五逸越是針對打壓,他反而越覺得自己有絕境翻盤的可能。
於是他一方面退出了和楊五逸的直接競爭,另一方面則大膽地選擇了去爭一個冷僻的東都統領之位,只要事情能成,他就有亡命一搏的機會。而那個亡命之法實在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以至於一時間竟真的沒有人與之相爭。
畢竟東都統領一職雖表面光鮮,卻幾乎沒有實際軍權,純粹是繁城的儀仗隊。去東都任職,幾乎等於提早養老……爭奪這個位置,得罪的不過是一些早有養老之意的老東西,黎奉仙並不怎麼畏懼。何況以黎奉仙的一貫作風,若真的圓滑處世,不得罪任何人,反而顯得奇怪!
但結果卻是連這樣一條不可思議的邪門歪道,都被楊五逸一眼看破,並早早堵死……再之後,黎奉仙便被踢出繁城,困在桑郡,數十年不得而出,幾乎意氣淪喪。
但是,即便在黎奉仙當真有些心灰意冷的時候,對楊五逸這宿敵的憎恨也未有過絲毫的褪色。而這份憎恨,則讓他內心的野火始終都在燃燒。
終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