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義無反顧,倒令村人們不知怎麼面對這一對年輕人。雖然有些人也同情碾子,但又礙於楚一凡是個知青,知青是不能輕易惹的。況且草花為了父母包辦婚姻也曾大鬧,全村人都聽說了。農村的傳統雖然根深蒂固,但畢竟解放快三十年了,“包辦”是犯法的。草花又說父母要是逼婚,她就去找婦聯,所以沒人明著站出來反對。他們只想等著看這事的結果,他們知道這是一場大戲,而且結局難料。
草花和楚一凡的河邊約會,其實也沒有幾次。但就是這不多的幾次,也成了清水河屯的一景。曾有小孩子在遠處圍著看,然後飛跑進村,給大人們通報訊息。第二天,村裡便流傳著五花八門的版本。草花雖不怕,但受不了父親的吼叫,她就對楚一凡說,河邊不去了,他們看咱倆像看演戲的,咱不給他們表演。楚一凡開玩笑說,那我想見你怎麼辦?草花說白天干活的時候不就見了嘛。楚一凡說有時候咱倆不在一起幹活啊,再有,不幹活的時候想見你呢?草花看著他,不做聲,眼睛水汪汪的。草花心裡說那你快娶我,娶了我不就天天見著了。可草花不敢說。草花是個懂事的姑娘,她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她知道別讓男人為難。
戀曲1976 八(2)
兩個人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在集體戶的房後,不避人,大大方方的。草花不敢讓眼淚流出來,就在眼裡含著。楚一凡見她這個樣,心裡一陣滋滋味味,又升起一陣陣的衝動,他真想一下就把草花摟在懷裡,像他小時候見過的城裡邊談戀愛的年輕人那樣。但他到底是忍住了,他知道這是在清水河屯,不是省城。就是在城裡,他也只是在公園裡的樹下見過擁抱的,還是在黑天。沒人敢在白天裡,在眾人的目光底下互相擁抱的。他想伸手去為草花抹淚,也還是不敢。他就說這樣吧,我想個法子,讓你每天都見到我,我也能每天都見到你。
草花看著不遠處的生產隊大院,幹完了活的牲口正在卸套,卸了套的牲口在地上打著滾。車老闆們在大聲說著笑話,集體戶的兩邊鄰居有的人在餵豬,有的人在忙活自留地。村路上有人揹著糞筐在走。沒人向這邊看,可草花知道,她和楚一凡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些人的眼睛裡。她裝做攏頭髮,抬手把眼睛抹了一下,說你瞎說吧,能有什麼法子?
楚一凡說有法子,你回家,等著明天吧。楚一凡說了這話就轉身,穿過了集體戶的自留地,進了屋子。
第三天早上出工,還是進場院。楚一凡趁人不備,不動聲色地把一個小紙片塞給了草花。
楚一凡想的法子,就是每天給草花寫一封情書。這對於讀過大量小說和詩歌和戲劇的文藝青年來說,不是個難事。更重要的,是他心裡對草花燃燒著的那份激情。楚一凡的情書有長有短,各種體裁都有,這要根據他當晚的情況和心情而定。有時候白天干活實在累了,他就簡單地匆匆寫上幾個字,也算不上什麼情書。比方說“今天見你幹活時甩辮子的樣子真是好看,明天再甩一次給我看。”又比如“你塞給我的黃米麵餅子太好吃了,我知道是你親手做的。”有時候,楚一凡很大膽地在情書結尾加上一句“在夢裡想你”。
而在草花,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妹子,雖讀了兩年初中,但一九七三年和一九七四年那個時候的初中,對草花來說沒有任何這方面的陶冶和薰染,那時候的學生甚至羞於說到“愛情”這個詞兒。所以,草花面對一封封真正的情書,是什麼樣的反應便可想而知。她拿到的每一個字都如一個燒紅了的鐵塊,燙手,燙心。對這兩個戀愛著的青年來說,楚一凡是在燃燒,而草花,她是被徹底地融化了。
情書在從秋到冬的日子裡悄悄傳遞著,傳遞情書的地點遍佈山村的各個角落——上工的路上、豆腐房、場院、拉糧食的大車上、生產隊開會的大炕上、碾房、牲口棚、地頭、搓包米的屋子裡、大隊供銷社、公社的集市上、吊橋的橋頭、集體戶的障子邊、小學校的牆邊、穀草垛下面——竟然一次也沒有被人發現。那段日子,註定要成為兩個人一生中最幸福、最溫暖、最浪漫、最充實的日子。
楚一凡在某一天的信中,鼓勵草花也給他寫情書。他說你不是初中畢業嗎?這沒什麼難的。你就把你想說的話如實寫出來,這樣我們不就像對話一樣了嗎?草花猶豫了幾次之後,終於寫了,她寫的第一封情書是“我的字不好看,不好意思寫”。楚一凡仍然鼓勵她,她也就寫了起來。不過草花沒有楚一凡寫得那樣熱烈,有些一本正經。她把一個姑娘對戀人的情意,都隱到一本正經後面去了。比如“你的軍裝該洗了,明天黑了的時候,我去房後拿”。又比如“碾子陰陽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