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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染香是吸引人的,吸引著村裡許許多多年輕的小夥子,也吸引著常常挑著擔子來的丁鵬。

每次染香姐姐換好針線或是售完針線活兒,甩著長長的大辮子走進家門前,丁鵬總要再喚她一聲。待她駐足回眸,他急急追上去,說是算錯了賬或找錯了錢,然後把多的錢交到染香手裡,才又退到桑樹下,那眉眼閃著滋潤。

這時候我們這些小孩兒偷吃了他的麥芽糖,他也不會發覺,即使是發覺了,他也毫不在乎。

次數多了,我們便掌握了這個規律,待到染香姐姐的背影快到樓門的時候,我們便代替丁鵬先喚了起來。這時候,染香也下意識地轉身,而丁鵬反而不好意思追上去,只是對著回眸的人兒怔怔地看著。有一回,染香姐姐挑他的針針線線時間長了點,她娘便在門口喚她。在急急交易錢物時,丁鵬竟捉了她戴著青鐲的玉腕。

染香趕緊躲開,飛紅著粉臉兒跑了。我好奇地看丁鵬,他似乎很興奮,賞了我一顆猴兒糖,擔起挑子,手中搖晃著清脆的撥郎鼓,有情有韻地遊鄉去了。

? ? ?

你笑什麼?

呵呵,那時候的人,可不像現在。

那時候的人對感情的表達含蓄多了。

後來,我便常常瞥見染香姐姐總是一個人躲著偷偷的笑——在她繡花兒的時候,在她採菊花的時候,在她製茶的時候——她笑著笑著兩頰就飛紅了起來,我常常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總是走過去摸她的額頭,傻乎乎地問她:“染香姐姐,你生病了嗎?你的臉好紅啊,你在發燒嗎?”

染香總是樂的一把抱過我,親一下,笑呵呵地說:“傻囡囡呢,姐姐沒有生病,姐姐不知道有多幸福啊!”

我卻不明白,原來臉紅的時候就是叫做幸福的啊?

染香姐姐一直這樣偷偷地笑著,直到那一天。

那是個有小月夜的黑夜,大桑樹的濃陰將沉睡中的染香家的院子罩了一大片。

染香姐姐的爹——秦老爹頭枕著門檻睡在樓門下。睡夢中他突然聽見輕微的一聲撲通,還未聽明白,一會兒又聽見女兒的房中似有低語和響動,老固執一驚,不能裝聲作啞了,他咋呼一聲:“賊!”

接著便聽女兒也“呀”了一聲。秦老爹起身去摸拌草棍,一個黑影兒從視窗跳了下去。小月給雲遮擋,院外一片幽暗。秦老爹追問女兒怎麼回事,染香卻什麼也不說,只嚶嚶地低泣。

秦老爹又氣又急又覺得窩囊,頓感女大不能留的緊迫性。忍氣吞聲中,第二天,他就急急託了村裡的張媒婆給染香說了婆家,毫不顧慮女兒願不願意,就擇了打發閨女的日子。

從那天開始,染香就一直哭一直哭。她被泰老爹鎖在屋裡頭,我也見不到她,只能躲在她屋外頭,她悲慟的哭聲常常聽得我也忍不住在屋外陪她一起“哇哇”大哭起來。但秦老爹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女兒的淚水絲毫沒有打動爹的心。接親的最後一夜,染香不哭了,竟滿口地答應了。那一晚,我終於見到了染香姐姐,她的眼泡兒都哭到紅腫起來了,但是,她仍是好看的很。她娘幫她梳妝,她穿的紅衣裳是她自己做的,許多次,我曾見到染香姐姐眼裡含著朦朦朧朧的笑,認真細緻地繡著那件美麗的衣裳。那衣裳繡了許多的黃雛菊,那花兒此刻喧鬧地開到了染香姐姐的裙邊兒,竟把她襯得那麼美。

天亮了。

接親的隊伍來了,當吶聲、鑼鼓聲,震得半個村子都跳動起來,人們都湧到了染香姐姐家裡,等著看咱們村裡最美的一朵花兒被人摘走。

推開門,染香卻不在屋裡,秦老爹氣瘋了,扯著嗓子又跳又叫:“給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 ? ?

找到了。

不,應該說是找到了染香的鞋。

在湖邊。

一隻紅色的繡花鞋。

那鞋面上的小黃花兒像是枯死一般。

染香她娘呼天搶地地哭嚎起來:“女兒呀……我苦命的女兒啊……”秦老爹呆呆地站在她娘旁邊,像根木頭。

我的眼望向湖心,湖面上閃著藍藍的波粼,閃著一種禁忌的美,是這蔚藍清澈盈盈欲滴的湖水,吞沒了染香的生命嗎?

我突然覺得那湖水變得無比的怪誕與猙獰。

三天後,染香的屍體才浮上水面。

她的身體早就硬挺挺的。沒了氣息。

? ? ?

香消玉殞,喜事變成了悲劇,村西便添了一座丘著的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