嘍囉在血泊中掙扎,有被包圍的嘍囉跪地乞降。結局都是一樣的,訓練有素的官軍只用了兩次交替穿插,便清理乾淨了那一片戰場。用於統計戰功的人頭被掛在了黑漆漆的鐵甲外,隨著鎧甲主人的跑動,不停向地下淌血,一串,又一串,鮮豔奪目。
他們看不清我的長相,我現在穿著山賊的衣服。震驚之餘,少年人滿腹鬱悶。早知道官軍會來,自己根本不會換上嘍囉的衣服隻身前去刺殺張金稱。現在可好,張金稱沒有刺成,反而被人當做流寇追得無路可去。
“清理”完了戰場的官兵又從背後追殺過來,幾乎每個人腰間都彆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他們之中的弓箭手訓練有素,每一次攢射總能將程名振身邊的嘍囉兵放倒一大批。僥倖沒中箭的人不敢回頭,撒開雙腿,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燃燒的帳篷被甩在了身後,同伴的屍體被甩在了身後,辛辛苦苦搶掠來的財物被甩在了身後。很快,破碎的連營也被甩在了身後,大夥沒命地跑,沒命地逃,片刻也不敢停留。
但官軍的羽箭始終於身後傾瀉。指揮這支隊伍的將領非常有手段,自始至終也沒給流寇們重新組織起來的機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只是追著流寇走,並不過分逼迫,但只要流寇們的腳步稍慢,羽箭和橫刀立刻交替著招呼上來。
程名振不再心存僥倖,他現在手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信物。而即便手上有,他也不敢賭身後的官兵會放過自己。那些人早已殺紅了眼,根本沒打算留任何俘虜。或者說,他們從一開始交戰,便沒將流寇們當做同類。
與身邊其他逃命者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程名振始終沒放下手裡的陌刀。儘管好心的“撲通”一再提醒他,亂軍之中僅憑一把陌刀根本無濟於事。相反,由於此物的沉重,倒會耽擱持有者逃命腳步。但程名振本能地握緊了刀柄,閉著眼睛跟在人流中間向西。他不敢回頭看那些被殺的嘍囉,更不敢回頭張望追上來的官軍。那不是他心目中的大隋官軍,童年的記憶裡,父親口中的大隋府兵是一支仁義之師,王者之師。從不亂殺無辜,從不將刀砍向那些沒有力量抵抗者。
很快,他就不得不將眼睛重新瞪大了。一哨遊騎包抄了過來,截斷了他所在逃命隊伍的腳步。“饒命!”這次,不待程名振提醒,嘍囉們紛紛跪倒於地。攔路的校尉只是猶豫了一下,隨後輕輕一揮手。馬蹄聲驟然加急,雪亮的刀鋒兜頭劈落,無數殘肢在半空中飛舞。
一把橫刀掃到了程名振頭頂,嚇得他向旁邊一跳,避了過去。又一把橫刀緊跟著掃來,逼得他不得不舉起陌刀抵抗。銳利的橫刀與厚重的陌刀相交,“當!”地一聲,橫刀飛向半空。馬背上的騎兵大聲尖叫,側著身子撥轉坐騎。
“當!”“當!”“當!”程名振接連擋了幾下,將從自己身邊掃過的橫刀全部擋了開去。眼前驟然一空,騎兵們相繼去遠。五十步外,他們從容地撥轉馬頭,檢視這次衝擊的戰果。除了一個手握陌刀的少年人附近還有二十幾個倖存者,其他流寇要麼被戰馬踏翻,要麼被橫刀砍中,死傷枕籍。
看到賊軍中居然有人接下了自己一輪輕騎衝擊,帶隊的校尉驚詫地瞪圓了碧藍色的眼睛。這是自從他出道以來少有的怪事,麾下的弟兄雖然不如內府兵一樣精銳,但也是江淮勁旅中十里挑一好手。即便高句麗正規軍,在輕騎面前都只能作鳥獸散,而那個少年流寇在逃過一劫後居然依舊橫眉怒目地站著,嘴裡還不停地向自己嚷嚷。
“他喊什麼?”一邊帶領弟兄們調整隊形,碧眼將領一邊向身邊的親兵追問。他祖上不是中原人,自幼又長在江南,對北方話很不熟悉。
“稟王校尉,他在罵咱們!”親兵添油加醋地彙報。自家校尉是陳稜老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交上眼前這批人頭,說不定就能升到車騎都尉。所以不管那個少年人喊得是什麼,割下他的腦袋都是第一要務。
“可惜了!”王姓校尉輕輕搖頭。站在血泊中那個怒不可遏的少年是土匪裡邊少有的英傑,如果他肯棄械投降的話,自己願意網開一面。但這個滿口北方話的傢伙既然敢出言辱罵自己,就怪不得自己心狠了。割下他的腦袋,剛好能給今晚的功勞再添上一筆。
“他們都投降了!”眼看著官軍又要發起新的一輪衝擊,程名振大聲咆哮。“他們已經投降了!我是館陶縣兵曹,我拿人頭擔保他們!”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除了周圍已經嚇得失去抵抗勇氣的流寇們,沒人仔細聽他的話。騎兵們緩緩拉開彼此的距離,高高地舉起了橫刀。
“你自己逃吧。程兄弟!”就在這個當口,程名振感覺到有人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