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著背,緩緩點首。
她眨了眨眼,悠悠道:“千歲,這麼說來,從今後,您和我便再無瓜葛了?”
他的頭顱點不下去了,連唇瓣亦開始消褪血色。
偏她視而不見,朝袖內一掏,一柄鎖鑰便放於桌面:“千歲,既然已無瓜葛,那麼從前您送往蒹葭園的古玩珍器、字畫典籍都已裝箱收撿,就放在車上。我和翠鳴人單力薄,搬不下來,您可差人拿取,開箱點驗;若有損耗,謝韻當面賠償。”
他雙目幢幢,擱在膝上的雙手不住抽搐。
管家忍無可忍,正要出言搶白,謝韻卻又一本正經道:“千歲,過往歲月,您還常送來時新瓜果。可嘆那些東西皆不能久留,只得以錢折之,望千歲勿怪。”
蒙學的拳頭不禁朝桌面砸去,偏偏離得最後一寸時,又緩緩放開。他的眼,就盯著她的面,吐出的字,重如千鈞:“謝姑娘,你便是心頭歡喜,又何須如此羞辱本王?”
她頭一揚,舌片一卷:“哦,我羞辱了千歲麼?那麼千歲從前的所作所為,究竟算作什麼?想要剝白心曲,便在眾目睽睽下大彈《鳳求凰》;想要配成鴛鴦,便在天子跟前擅請指婚;想要人人皆知這段姻緣,便隔三岔五尋個緣由上門拜會;可一旦心裡不痛快了,便又出爾反爾自來退婚。千歲,您如此反覆無常,又幾時顧慮過我的心境?諸般所為,對我難道就不是羞辱?”
他啞口無言,才漲紅的面倏然慘白。
她站起身,走到他近旁,冷笑曰:“千歲,我謝韻遠離故國,已被宗親拋棄,自然受人羞辱時,沒有父兄肯出頭作主。若在往日,湄姐一切安好,自然也輪不到我拋頭露臉。如今我親來了斷,落在外人眼裡,正是腆顏無恥。待得流言紛飛,不正好遂您心願,多給您添個叫世人悲憫的理由麼?您又何必得了好處還賣乖,在這裡作出這般委曲之態?”
他豁然睜大眼:“不是這樣的!謝姑娘,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難道蒹葭園內的女子,就活該被蒙氏擺佈?”
剎那,閃電霹靂,連連擊中他的腦門。他“騰”的站起身,雙手不假思索的抓住她的肩:“謝姑娘,你知道學的心意!一直以來,學望眼欲穿,但求能和姑娘琴瑟相隨,又豈敢羞辱姑娘!姑娘,學此翻退婚,實在是不想一錯再錯,以至誤了姑娘終生。姑娘,打從指婚的那天起,你便厭惡於學,是學厚顏無恥,屢屢強逼。自蒹葭園解危以來,姑娘雖說能正眼看學,但也不過是礙於救命之恩。學知道,姑娘志向高潔,才貌無雙,絕非學這樣的庸夫俗子匹配得上。然陛下已經發了狠話,一旦太傅被立為皇后,你便要與學共拜喜堂!學雖為皇裔,但絕非所有蒙氏子弟都喜強奪硬娶,若你亦落到太傅那步田地,學又有何意趣?姑娘,姑娘……”
他說不下去了,鼓鼓胸中,全是冷冷冰塊。忽然,他察覺到掌中女子並未掙扎,不由得慌了神:莫不是自己下手太重,已將其捏暈?
誰想他才鬆開十指,袖邊便被一雙纖手拉住。手的主人,秋水盈盈:“千歲,你說過,我可以自選夫婿,對麼?”
他以為好男兒從來都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於是忍痛含頷。
手的主人驟然紅霞滿腮,低低曰:“那麼,我便許你娶我。”
如遭電擊一般,他的膝蓋抖得厲害。待他好不容易穩住腳跟,她又抬起頭,一本正經道:“然你娶我前,須得依我三件事。”
他的大手緊緊包住她的小手,急促道:“姑娘,你不是哄我”
她粉腮微鼓,日光一照,一張嬌顏恰似牡丹怒放了。他從不曾在她身上見識到這樣的嬌嗔美豔,竟是痴了。好半晌後,他才道:“姑娘若非戲我,別說是三件,就是三十、三百、三千都使得。”
“好,你聽著:第一,我若進了這府邸,尊位之上,不容別花釋香;第二,從此後,我出主意,你出力氣,但要這府內花兒長開,月兒長圓;第三,萬一月老作梗,你我最終還是相看生厭,便一拍兩散,不可粘連。”
最後一字的尾音尚未全出,他已按住她的嘴:“別說這樣的話,學怎會負了姑娘!”
她待要駁斥,卻見他雙眼脈脈,一雙大手,就那麼柔柔的搓著她嫩嫩的指頭。她心頭大大異樣,不由惶急縮手。他順勢靠近,將她攬入懷中。他本就又高又壯,胳膊又長又結實,她哪裡掙得出來,窘得只好將臉藏在他厚實的胸膛。他熱熱的面頰緊緊貼著她軟而膩滑的頸項,喟嘆曰:“韻兒,好韻兒,你不知道,我都這樣喚了你許久。你說,我不是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