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雙成走到敦珂桌案前,向她及蕭政各行一禮,說道:“初一身份卑微,向世子敬酒,恐怕會辱沒世子顏面,故而請辭。”
她的言行極為恭敬,語聲不緩不急,又恃帶著笑容,讓敦珂不便當面發作。蕭政正要冷臉施壓,槅欄垂幔後傳來簡蒼清越而嚴厲的聲音:“退下去!”
簡蒼的這一喚,顯得突兀不少。
身旁伺候的女官連忙喏喏退下,不再恭勸簡蒼下樓休息。
桌案前,敦珂發令被阻了一下,仍是想勉力說完。“初一不可妄自菲薄——”
身旁的蕭政突然離座,只因簡蒼走出了垂幔,出現在槅欄旁,用手扶著額,病怏怏地說:“侯爺,我不喜歡她跟著我,瞧著晦氣。”
蕭政見簡蒼弱柳扶風的模樣,連忙走過去持住了她伸過來的手,低聲問:“那你想怎樣?”
簡蒼緊緊抓住蕭政的手掌,將半個身子依靠在他懷裡,柔聲說道:“你帶我回去吧,我想歇息一下。”
他背對眾人摸了摸她的頭髮,溫和說道:“待殿上的事情完畢,就帶你回去,你先去暖閣等我。”
她似是依戀他的胸懷,靠著沒動,只是搖頭,可把一旁受冷落的敦珂氣得咬緊了紅唇。
敦珂使出渾身解數才求得蕭政垂憐一宿,趁他在冷水中運功逼出春,藥效用時,徑直跳進他懷裡,纏綿許久,終於得償夙願。
她本以為能再度入主侯府。回去之前,自然要把眼中釘先除掉。
蕭政下水之前,盡數脫去衣物,她藉著侍奉之機,摸來了他的信物,囑託親信跑一趟別宅,調走了守兵,引誘簡蒼出門。
若是不出意外,簡蒼此時應是死人。
她想著,簡蒼一死,蕭政即使再惱怒,也不至於在倚重氐族族兵之時,手刃了她這個中間人。
但是計劃功虧一簣。
趁著蕭政未知曉內情之前,她又打算促成他暗算秋葉的心願,以此來減免責罰。
然而所有的盤算,都比不上簡蒼的輕輕一喚。
蕭政徑直離席,視宴席禮制於不顧,就旁若無人地擁住了簡蒼。
敦珂的目光追隨蕭政的背影而去。
與此同時,左側臺基上的木迦南突然淡淡說道:“君子死,不免冠。”他見蕭拓的注意力仍落在保持著行禮姿勢的冷雙成身上,轉頭對蕭拓說:“初一對我講過的故事。”
蕭拓聽到“初一”兩字,果然回頭,淡然地瞧著木迦南。
木迦南此時肩負著混淆蕭拓眼目的任務,繼續拈著讓蕭拓感興趣的話題。“聖人之徒保持衣冠整潔,慷慨赴死,初一說死法過於迂腐……”
蕭政靜靜聽了半晌,問道:“先生想說什麼?”
木迦南給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王妃也有離世之兆。”
蕭拓哂笑:“先生以活佛自居,想必以為說了什麼,就一定會靈驗?”
木迦南喟嘆不語,顏面甚是惋惜。
蕭拓心中一動,回頭去看依靠在蕭政肩頭的簡蒼,才發覺她的面色竟是蒼白如紙。他想起她昨晚的遭遇,內心極是憐惜,不禁說道:“先生勿要曲言指責我行事不當,向蕭政隱瞞了簡蒼受的苦,我自會給她一個公道。”
冷雙成從縹緗閣小僮手上拈來透明袖搭,將它罩在左臂之上,走到敦珂桌案前穩穩行禮。行禮姿勢需用左袖圍住右手,遮擋了外側視線。趁著敦珂、蕭政、蕭拓三人被分散注意力,她稍稍拂袖輕卷桌面,不著痕跡地置換了敦珂面前的青瓷瓶。
敦珂看不得槅欄旁蕭政扶住簡蒼的境況,恨恨回頭,抓起被換的青瓷瓶,連斟了兩三杯酒水,仰頭飲盡。
天燭子的發散需要一定時候。
冷雙成親眼見到敦珂飲下了天燭子酒水,才對她微微一笑,轉身走到秋葉跟前,行過禮,替他斟了一杯酒。
靈慧突然起身離開,坐回了自己的案桌後。
秋葉端坐不動,只說:“依中原風俗,主人敬酒需祝歌。”
冷雙成垂眼輕唱:“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秋葉拾起酒杯一飲而盡,安靜看她,再說:“想喝多少隨你,將歌唱完。”
冷雙成行禮後唱道:“一願世清平,二願無離分,三願兵燹不欺遠,干戈永不見。”
“是你的心裡話麼?”
她看著他點了點頭。
他想了想,回道:“應勢而定,方識時務,你的心意我先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