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互通家世名諱。不能去應試,不能上朝堂,不能指點江山,不能建功立業,不能救黎民於水火,不能扶社稷於危難,即便他是如此渴望、如此心切。不能,什麼都不能,“不能就不能吧,就這樣吧。”
原以為一生就這樣了,誰曾想,卻遇到了他。遙遙看向神色比自己更為哀慼的溫雅臣,葉青羽無聲地笑開。
暗夜寂寂,燭影昏昏。暗淡的燭光只照見他半邊臉龐,溫雅臣仰起頭,看見他微微勾起的嘴角,以及被燭火暈染得模糊的眼睛。從他複雜的目光中,溫雅臣讀到了羨慕與惋惜。
按捺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舉起燭臺靠近他,好好看他那被隱在黑暗中的另半邊表情,溫雅臣覺得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頭,想要開口說話,卻聽葉青羽續道:“其實也還好,多多少少也有幾個朋友。”
溫雅臣豎起耳朵聽,葉青羽好笑地望著他繃緊的臉:“你,還有唐兄。”
“今天來看你那個?”
葉青羽訝異:“你怎麼知道?”
溫雅臣莫名覺得有些不高興,拉起被子,悶聲悶氣說道:“在巷子裡遇見了。”
還被狠狠瞪了一眼,雖說後來他也立即瞪了回去,還是拉著溫榮一起:“唐無惑,我爹總唸叨他。”
年齡相仿,門第相當,又都是將門之子,從小人們沒少把他倆拉在一起對比。唐無惑穩重,他輕浮。唐無惑勤懇刻苦,他賣弄聰明。唐無惑文武雙全,他寫兩個大字還像狗刨。這些年倒是被比得少了,一來是因為唐無惑離京戍邊去了,二來是因為差得太多,都沒法比了。
“你怎麼認識他?”溫雅臣悶悶不樂地咬著被角。
葉青羽坦然回答:“我夜裡出去遇見歹人,他恰巧路過救了我。”
“哼……”不敢太大聲驚動了陷進思緒裡的葉青羽,溫雅臣越發用力地咬著被角。如果葉青羽也拿唐無惑和他比……心中越發氣惱,不自覺生出幾分沮喪,“你夜裡出去幹什麼?”
說來,兩人相遇時,也是他在夜裡撿到了醉倒在路邊的自己。溫雅臣狐疑。
“這……”葉青羽卻語塞了,遲疑了許久,方回答道,“我……想出門看看。”
不能在白天上街,即使明明知道不會遇見父親,這世上知道自己存在的人也幾乎沒有。但是還是要小心,若是生出是非,於他保不齊就是一場潑天大禍。他不願觸怒父親,也不願再面對父親看到自己時的陌生眼神與震怒面孔。可是,仍然想看看,看看除了那座府邸與這座小院外的世界,看看那些自己永遠只能遠觀不能親近的世人,看看秋伯口中訴說的繁華長街與書中描繪的喧囂紅塵。即便是站在漆黑的暗巷裡,仰望著巷外的衣香鬢影,依舊會產生生而為人的感悟,葉青羽就不再只是照鏡坊裡一個默默無聲的影子。所以,他常在夜裡出門。
“因為有時候會睡不著。”種種複雜心思糾結成團卻無處言說,最終,脫口而出的仍是如此簡單的答案。
許久,溫雅臣沒有出聲。就在葉青羽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將軍府沒心沒肺沒腦子的敗家子倏然坐起身。搖晃的燈影下,他半跪在葉青羽的床榻前,慢慢執起他放在被外的手。
小指勾著小指,溫雅臣的臉上不見一絲玩笑。他凝望著葉青羽的眼睛,口氣鄭重,一字一句:“以後再也不會了。因為,我會陪著你。”
又是這樣柔情似水的語氣與面容,叫人心旌盪漾難以抗拒。葉青羽任由他牽著手,怔忡無語。
燭火朦朧,月華傾洩。溫雅臣抬膝再進一步,俊俏精緻的面孔靠得不能更近,流光如墨的眼瞳中倒映著羞赧失語的葉青羽:“青羽,以後你想去哪兒我都同你一起。你替我做幾篇功課吧,我爹要考我的學問。”
這才是他此番前來的真正目的呀。否則,素來追逐新鮮的溫少,怎麼會在將他遺忘整整一月之後,又調轉馬頭,重拾舊夢?
西域來的奢靡器物也好,套在指間的華麗珠寶也罷,不管是書房中真真假假的撒嬌調戲還是這臥房內安分守禮的秉燭夜談,終究只是對他的籠絡與逢迎。一如官場之上,但凡有所求,就總有人使出百般花樣。有人以重金賄賂,有人以美色相誘,有人許以高官厚祿,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不過都是各自手段。
而溫雅臣,他只是習慣用情而已。一點點花巧心機,一點點虛情假意,加上他天生含情的眉目與蜜語甜言,就足以打動人心,繼而予取予求。
交握相疊的掌心依然溫暖,葉青羽卻覺得發冷,彷彿一桶雪水當頭淋下,四肢百骸都冷得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