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止息,紗籠中靜了片刻。
“北方終究是豹子的家園,不是我們可以圖謀的啊,”太傅低低地嘆息一聲,“大都護知道了麼?”
“還未,今夜主上留在西門博士寢處調養,據說是頭痛之症又犯了。”
“好。”
紗籠中琴聲再起。
“我們宵旰瀝血,天驅軍團死傷慘重,如今不過得東陸一半國土,呂將軍輕騎破關,三月而稱雄瀚州草原,所花的功夫,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太傅有什麼高見?”年輕男子並未退去。
“謝太師要問什麼?”太傅聲音冷漠。
“要求道於太師,問英雄之事。”
“英雄之事?問了又如何,謝太師這一生都沒有英雄氣象。”
“朝聞其道,夕死可也。”
“好。那麼我說,所謂英雄,不過是瘋子,太師信不信?”
太師微微愣了一下,恢復了笑容,“太傅淵博如海,後學怎麼不信?不過請太傅稍加解釋。”
“世上的芸芸眾生,多少人都羨慕那些揮斥千軍、呼風喚雨的人,但是終究能夠成就偉業的,幾十年未有一人。為什麼呢?”
“大概……是生來的資質不同?”
太傅低笑一聲,“資質是不同,又能差出多少?所謂無敵的武士,不過力敵百人,縱橫十六國的謀士,也有失手的時候。武力和智慧,都不是根本。最後決定英雄的,還是他的心。他為何要憑臨絕頂,俯瞰群山,這個心願是他心中的力量,可敵千軍萬馬。”
“後學愚昧,不解其意。”
“以太師的聰慧,已經解了,只是想我親口說明吧?”太傅笑笑。
“斗膽問主上的心願是什麼呢?”
“太師繞著彎子,還是想問二十年前的舊事。能讓大都護統領十萬雄兵馳騁東陸的原因,不是心願,”太傅深深地看了太師一眼,“而是恐懼。”
“恐懼?主上大軍所向披靡,除了三五亂黨,四野莫不賓服,太傅為何說恐懼?”
“所向披靡,四野賓服,就不恐懼麼?或多或少,每個人都有心底的恐懼,你看不出。因為人人都會把自己的恐懼藏起來,從你幼小的時候它就深埋在那裡,卻不會消失。你有一眼井,你不斷地往裡面填土,一層復一層,你想蓋住什麼,那是一個鬼魅,你心底的鬼魅。可是你掩不住它,除非你自己殺了它,否則它總在夜裡越過重重壘土,還是浮起在你眼前,”太傅拂弦,錚錚作響,“這便是恐懼,譬如井中鬼魅,大都護、太師乃至我自己,都概莫能外。”
“主上的井中鬼魅,又是什麼?”
“鬼魅之事,終不可問。”
“謝太傅的教誨。”太師捻滅了燈芯,退出門外。
。。
第二章 劍一(1)
二十年前。
胤喜帝七年九月,夏末。
南淮城,有風塘。
入夜時分,深鬱的樹蔭籠罩著整個園子,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綠。這些梧桐都有百年的樹齡,在鬧市中密密匝匝地圍出了一片安靜,石板地的縫隙中滿是天生的茸茸青草,幾片落葉灑在地面上,繁密分叉的梧桐枝在頭上拼合成天然的拱頂,只有青灰色的屋頂上露出一片遠空。園子的正中是一個巨大的池塘,佔了庭院大半的面積,開到將謝的白蓮還在迎著風搖曳。蓮瓣落下來,並不沉下,在水上漂轉。風是從門口處吹來的,又從屋頂上的開闊處流走,靜靜的無聲。外面喧囂的街道顯得如此的遠,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有風有池塘,是這處園子得名的原因。這裡曾是國主納涼的別苑,後來賜給了武殿都指揮息衍,只不過息衍行蹤不定,素來也很少住在這裡,日來常常有人奉著重禮在門口求見,多半都被將軍的侄兒息轅擋駕。
一尾魚兒帶著水花躍起,銀鱗一閃,“撲通”落回了池塘裡。倚著欄杆看水的將軍寬衣散袍,往裡面扔著魚食。
腳步聲從外面傳來,白眉的少年捧著匣子進來,“這是鴻臚卿莫盧大人派人送來的書札,說是剛到了解密的時限。”
“哦?”息衍接過匣子,疾步走到燈下,翻閱起匣中的信箋。
息轅看他看得認真,就靜靜地候在一邊。那些信紙多半是考究的樺皮紙,也有青綿質地的印花便箋,每一封都在末尾綴有一個花押,筆跡險峻輕靈。息轅知道那是國主百里景洪的親筆,百里景洪除了唐公的爵位,最出眾的是一筆書法,變化多端,可模仿各家筆意。宮裡的來往信箋百里景洪閱畢都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