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以“不貪”為名的玉玦,怎能讓她落入中行寅這個貪鄙之人手中,那簡直是讓美玉沉入淤泥!樂祁表面文雅溫和而好說話,其實他內裡,卻和祖父子罕一樣強硬而正直!
眼看趙鞅為了自己而與中行寅再次起了衝突,作為準親家,樂祁自然要站在趙鞅一邊。
他也顧不上得罪不得罪中行寅,一邁步下了戰車,向中行寅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中行伯若是對這玉玦有意,祁自然當拱手相送。然祁還需覲見晉侯,無佩無玦則失禮,待到大朝會結束,祁自然願意效仿季子掛劍之事,將此物獻予中行伯!”
這話說完後,中行寅的臉色更加陰沉。
此話聽上去像是樂祁服軟,但只有懂得其中深意的人才明白,這是在不吐髒字地罵人呢!
樂祁所說的季子掛劍,說的卻是吳國賢公子季札的事蹟。
季札第一次出使諸夏,路過吳國以北的徐國,徐君十分喜歡季札身上所佩的吳中寶劍,礙於禮節,卻沒有好意思說出來。雖然聰明的季札已經看出徐君意在寶劍,但是他還要出使魯、晉等國。劍者,君子武備也,所以防身,無佩劍則失禮,所以就沒有將劍送給徐君。
後來,季札出使結束,再南下回到徐國時,徐君已經死了。季札悲傷慨嘆之餘,又自解寶劍,將其掛在徐君墓前的槐樹上。
他的隨問道:“徐君不是都死了麼,公子就算將劍留下,又有什麼用呢?”季札說:“不是這樣的,當初在我內心,其實已經決定要把這劍送給徐君了,怎能因為他死了而違背自己內心的諾言呢!”
諸夏卿大夫們聽聞後,對季札的行事大加讚歎,後人則有言讚道:季子掛劍處,王侯盡北望!
樂祁這既是給趙、中行兩人一個臺階下,又打了個拖延戰,他也在暗示中行寅:徐子作為淮夷之君,尚且知禮守節,即使心有喜愛也不說出口。我作為出使你國的使節,你卻在宮門前向我公然索要佩戴的玉玦,讓我怎麼去見你的國君?這件事情,還是以後再談吧。
更深一層的含義則是:中行伯若想要這玉玦?等你死了以後,我可能會考慮考慮。
中行寅何等聰明之人,立刻了然,他臉上陰晴不定,嚥下了怒氣後,又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樂伯之意,寅是明白了。”從此不再提及玉玦之事,只是心中暗恨不已。
韓不信和魏曼多也在旁勸解趙鞅,兩位中軍將佐的對持這才結束,但都偏過頭去,不想再搭理對方。
就在這時候,又有兩乘同樣華美的駟馬戎車從賓路上並行駛了過來,後方跟隨的儀仗規格也超過了在場的四卿。他們所到之處,路上絡繹不絕的晉國諸大夫車乘紛紛避讓在一旁,眾大夫連忙下車,朝戎車上兩位黑衣高冠的卿士拱手垂拜。
在場五人放眼望去,姍姍來遲的正是晉國的一號二號人物,他們也只得下車迎接。
只見執政正卿、中軍將範鞅垂垂老矣,車駕停下後,他拄著鳩杖,邁開優雅的步子朝五人走了過來,步履緩慢,卻仍然給樂祁以巨大的壓力和恐懼。
這一位,可是在晉國和天下的棋盤上活躍了整整六十年的不倒翁啊!
晉國次卿、中軍佐知躒年近六旬,他守禮而緘默地走在範鞅後方數尺,看似低調從容,但樂祁也不敢小覷這位被稱為“知狐”的政客。
老態龍鍾的範鞅似笑非笑地接受四卿和樂祁行禮致意,看似慈祥無害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趙鞅看,彷彿前些日子在朝堂和外交場上的明爭暗鬥都已是過眼雲煙,不值一提。
他捋著白色的鬍鬚,對趙鞅說道:“老夫與知伯年歲已大,姍姍來遲,讓諸君久等了。真是羨慕你們的年輕啊,尤其是趙孟,聽說你依然能開弓射虎。你的兒子也有不下父親的勇武,前些日子在綿上獲白鹿,可是讓整個新絳城震動,連老夫都想拜門一觀。”
政爭是政爭,禮節是禮節,趙鞅也不敢託大,他收起了方才和中行寅對峙的剛猛,不卑不亢地應諾道:
“範伯若至,鞅自然會掃榻相迎!”
範、知倆人的聯袂而至,似乎在釋放著不一般的政治訊號,讓趙鞅有些不安,與他處於同一陣營的韓不信和樂祁也有些驚疑不定。
而正在被知、趙相互爭取,隱隱知曉內情的魏曼多則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範與中行兩家算是臭味相投,也是鐵桿盟友,中行寅此時恢復了平日的雍容,他走到範鞅身邊致敬行禮,一口一個範伯地叫,態度十分親暱。甚至是往日不太對付的同宗兄長知躒,中行寅也硬著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