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孤尾魚仍是不答,眼眸處卻漸漸帶出強自抑下的驚喜:“你是端木翠?”
“你以為呢?”
得到肯定的答覆,溫孤尾魚竟長長舒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是沉淵的幻影。”
“沉淵?”
“人間迷夢,冥道沉淵。難道上仙在甬道時,未曾被沉淵的觸手試探?況且……”溫孤尾魚話中有話,“沉淵對上仙似是青眼有加,否則,也不會在上仙的衣衫上留下烙印。”
“烙印?”端木翠一怔,下意識低頭:衣上先前被沉淵觸手觸及之處,泥漬未曾消弭,反而更加分明,伸手去拂,又粘了一手泥濘。
端木翠冷哼一聲:“迷夢也好,沉淵也罷,不見得能把我怎麼樣。”
溫孤尾魚淡淡一笑:“每一個進入這裡的人,都會被沉淵的觸手所試探,我也不例外,否則我也不會在冥道中頻頻見到你的幻影。現在說這些,你可能以為我是包藏禍心,但我的確是在好心提醒你:沉淵在你身上打下烙印,必有緣由。今日你或者可以平安出冥道,但你未必出得了沉淵。”
端木翠只是冷笑,並不曾將他的話認真聽進去:“你怎麼會在冥道中見到我的幻影?印象中,我跟你應該沒什麼交情吧?”
溫孤尾魚容色極是平靜:“或者是因為,瀛洲值得我記住的人,實在不多。”
端木翠微微皺眉,她縱是再遲鈍,此際也察覺出溫孤尾魚對她似是別有情愫:在瀛洲時,她雖然時有進出瀚海書閣,但與溫孤尾魚的碰面實在不多,就連那寥寥的幾次,溫孤尾魚也是畏首畏尾侷促不安,幾乎不敢抬首看她——否則她也不至於連溫孤尾魚的樣貌都記不真切。
那麼溫孤尾魚話裡話外,餘音嫋嫋,處處留有未盡之意,又作何解?
端木翠沉吟不語,眼角餘光驀地瞥到袖上曙光,心下一緊,因想著:此番進冥道時辰吃緊,千萬不能被溫孤尾魚三繞兩繞耽誤了正事。
心念至此,索性將之前疑惑盡數拋開,四下環顧一回,冷冷道:“瘟神和疣熊氏呢?”
“死了。”
“死了?”
“難道不該死麼?”溫孤尾魚提醒端木翠,“瘟神位列仙班,卻為著一己之私塗炭生靈,論罪當誅。至於疣熊氏,本就是下賤精怪,死不足惜。”
端木翠怒極:“溫孤尾魚,虧你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來!若說論罪當誅,瘟神也許只死一次就夠,你死上十次百次,都不足贖罪!”
“我跟他們不一樣,做大事,必然要有犧牲,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上仙原為戰將,應該比我更明白此節。”
端木翠氣得幾欲咬碎銀牙:“溫孤尾魚,我真是沒見過你這樣無恥的人,做大事?你要做什麼大事?”
溫孤尾魚並不正面回答,只冷冷道:“死了幾個凡夫俗子而已,上仙何必如此動氣。我聽聞西岐伐紂之時,上仙曾與楊戩合營,兩日間連下三城,戰車不知碾過多少人骨,死在你手下的人,只怕比宣平疫死之人多的多了……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態,指責於我!”
端木翠怒不可遏:“我跟你怎麼會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溫孤尾魚咄咄逼人,“死在你端木營兵將手下的商湯將士,又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了?聽聞端木營作戰極狠,衝殺兇悍非常,否則你一介女流,也不會躋身姜子牙帳前驍勇戰將之列——你行軍佈陣之時,可曾給對方留過活路?上仙,你與我是一樣的人,無謂作五十步笑百步之舉。”
端木翠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心口一陣窒悶,連帶呼吸都滯重非常,明知溫孤尾魚強詞奪理,偏偏一字字一句句都入了耳,也入了心。
至少有一點,溫孤尾魚是說對了,她行兵佈陣素來決絕,甚少婦人之仁——所以一直以來,帳前領下的都是前鋒令。
彼時志在求勝,忙於征討,倒也不覺有何不妥,後來安居瀛洲,閒時憶起前事,不安之感反一日勝似一日,難免暗悔昔日悍勇有餘卻失之仁厚——她平日裡伶牙俐齒,此際讓溫孤尾魚說中心事,反而一句駁斥之語都說不出。
正氣惱難平之時,就聽有人沉聲道:“紂王無道,殘又損善,武王伐紂,順天應人,是依德行事。兩軍遭遇,難免死傷,況且兵連禍結之時,生死懸於一線,當行非常道,存非常義,怎可因對敵之仁廢全軍之功?端木身在將位,行將之事,無可厚非。倒是你溫孤尾魚,位列仙班卻存齷齪之心,不思仁義反行孽畜之事,死到臨頭還巧言偏辭顛倒是非,何止無恥,堪稱下流!”
端木翠心中一喜,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