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不哭更好。夜深了,姑娘喝一碗安神湯便安寢吧。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說罷,果然命人端了一碗安神湯進來。
我平靜片刻,一口氣喝了半碗。芳馨撫著我的背道:“姑娘可好些了?”
我苦笑:“本來也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後怕罷了。”
芳馨微笑道:“這一次抗旨的罪,姑娘早已償了。姑娘決絕些是對的。奴婢瞧聖上出來的時候甚是懊惱,卻也無可奈何。姑娘從前說過,九五至尊,管天管地卻管不了天下人的心。唯有這管不了的心,才是最可貴的。是不是?”
我一怔,失笑道:“姑姑在說周貴妃麼?”
芳馨淡淡一笑,指一指我的心道:“貴妃的不辭而別和姑娘的抗旨,本就毫無分別。”
我一曬:“我是‘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86',怎比得周貴妃逍遙自在。”
芳馨道:“無可奈何,有意為之,都是一樣的。”說罷起身拈起藥丸,“姑娘吃藥吧。這五福安神湯,奴婢已叫人多放了蜜糖,姑娘不用怕藥苦。”
我順從地吞下藥丸,又喝了半碗安神湯,方長長舒一口氣:“我累了,睡吧。”
翌日清晨,小簡早早就來了漱玉齋。彼時我尚未起身,只聽他在寢室外對芳馨道:“陛下敕旨,昇平長公主殿下修行不易,朱大人可隨時出宮拜候長公主殿下。”
芳馨奇道:“陛下為何有此一命?”
小簡嘿的一聲:“我的好姑姑,昨晚朱大人那樣不給陛下臉面,陛下卻連句重話也沒有說。你當陛下的脾性當真這樣好?那都是長公主殿下事先勸過的。”說罷壓低聲音,“殿下勸陛下,說萬一大人不肯嫁,陛下也不能發怒。姑姑知道,陛下最疼這個小妹,說好不發怒,怎能食言?”
芳馨連忙問道:“陛下昨晚很生氣麼?”
小簡嘆道:“是憋著一股氣,酒略涼了些,就把盞子推在地上了。幸而良辰姑姑是服侍慣的,倒也無妨。今早起身就下了這麼一道敕旨。想來陛下那樣喜歡朱大人,氣過一陣也就不忍再惱了。”
芳馨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小簡冷笑道:“在這宮裡,誰的膽子能大過朱大人?敢當面抗旨?好在有驚無險。漱玉齋該好好燒香還願才是。”
芳馨笑道:“謝簡公公提點。漱玉齋的早膳都齊備了,公公且留下來用了早膳再走。”
小簡道:“不必了,今天李師傅告假,我還得趕回去覆命。告辭了。”
小簡走後,芳馨來叫我起身,見我醒著,便勾起帳幔,一面笑道:“才剛簡公公的話,姑娘可都聽到了?”
我坐起身:“我還奇怪,昇平長公主一個出家人竟管起了男女之事,原來竟是這番緣故。是我失察了。”
芳馨道:“長公主殿下倒是真心為姑娘好。”
我嘆道:“殿下真心待我,我卻對不住她。”
芳馨扶我坐在妝臺邊,輕輕攏住我的長髮,鬆鬆綰了個髻:“日子還長,姑娘若有心,自可好好報答。”
午後,文瀾閣的一個小內監過來稟報,說文瀾閣新收了一批民間的舊書來,請我去清點。剛剛踏進左書房的門,韓復的小徒兒小棒子便將我請了出來:“大人在外面喝茶歇息便好。這些舊書,又是塵又是土,又是蛾又是蠹,大人大病初癒,不能聞這腌臢的氣味。”
我笑道:“這有什麼?先讓我看看這些都是什麼書,不好的可以不必清理修補,也省了你們一重功夫。”
小棒子道:“那也要等奴婢們把書單子開出來,把書擦乾淨了,大人慢慢看不遲。”說著輕輕牽了牽我的袖子,躬身道,“大人請寬坐,奴婢還有一事相求。”說罷將我引到水邊,那裡已擺了一張鋪了繡褥的交椅。池邊的青石上,放著一盞茶和一隻半尺見方的漆盒。
小棒子扶我坐好,親自奉茶,方取過那隻斑駁的漆盒,恭敬道:“大人,這是師傅的遺物,剛剛才從掖庭屬拿回來,請大人過目。”
我接過漆盒,但見上面畫著一紅一藍兩個垂髫小兒在河邊玩耍的情狀。一個靜靜垂釣,另一個探出身子攀扯一支初開的菡萏。一靜一動,甚是可愛。只是這盒子年深日久,多處掉了漆,露出木材的灰白紋理。緩緩揭開盒子,只見裡面放著幾錠散碎銀子,統共也不過二十兩。一隻紅色的錦囊,裡面放著一副小兒初生所戴的長命鎖。鎖上鏨著一個“鉅”字。
我好奇道:“這是何物?”
小棒子垂首道:“奴婢猜想,這大約是師傅的兒子的長命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