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驛妓的紅塵往事:妖嬈罪 作者:海男
陳曉明:異域深處的身體傳奇(1)
儘管人物、故事、行動和事件都已經清晰地呈現其中,海男的小說還是有一股詭異的神秘氣息,那種依然帶有修辭性的詩意語言包含著異域風情、女性的受難、男性的暴力、生與死、報應等宿命論式的要素。海男的小說還是另類的模樣。我想,這是對的,海男永遠就是海男,她的寫作始終向著命運不可知的向度進發,不管是注重語言和感覺,還是去探究女性的慾望和命運,她都能夠把握住那種怪異的經驗。海男最近這部小說《妖嬈罪》就是如此,異域風情再加上歷史的久遠背景,使故事充滿了傳奇色彩,更顯出詭異之氣。
這部小說被深深地掩埋在歷史之中,經歷了全部的歷史之後,才突然懺悔。這個“突然”被無限期地延遲,因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準確地說,這是身體的被壓迫和報復的故事,這是女性身體的被壓迫史。海男顯然是想找到更純粹和更絕對的女性歷史,那就是身體。男人擁有整個世界和歷史,而女人只有身體,因為女人只有以身體的形式存在時,才是女人,才對男人有意義。身體被抽取出來,作為獨立存在的歷史,身體的歷史運動,也就是身體的被壓迫史,這可能具有更嚴格的女性主義意味。我們一直慨嘆當代中國沒有更嚴格意義上的女性主義小說,這次海男要動真格的,她要玩得徹底,要用女性的身體史來呈現性別的對立,呈現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史,呈現女性——她,可以用身體顛覆男性的歷史。
小說的主人公烏珍就是一個真正的身體英雄,小說完整地敘述了烏珍身體的被壓迫/反抗史。小說從1929年的春天開始,寫到1942年的秋天,然後,依靠“許多年以後……”,使這個故事獲得一個完整的結局。18歲的烏珍渴望外面的世界,她選擇了逃離家庭。不幸的是,她被表哥賣到妓院,這個女子中學的高才生,在18 歲的花季就被迫操起了皮肉生涯。她一直渴望逃離妓院,但她的逃離是無望的,她只有透過取悅於強大的男性,來尋求逃離之路。這條路是如此困難,在尋求這條路的同時,她也一步步失去了純真的###,變成了一個可以熟練運用獻媚術來取悅男人的女人,她掌握了陰謀暗算,掌握了毒辣的招數。可以說,是男人的強暴造就了她堅硬的心。這種變化驚人而又顯示出令人信服的推進層次,這就可以看出海男駕馭故事的高超能力。女人的身體是在男人的壓迫史中成長的,烏珍的身體就這樣一步步走向了成熟。茶葉商人吳爺作為烏珍的第一個男人,反倒給烏珍一種親近感,甚至一種親人的感覺。吳爺強悍勇猛,對烏珍卻不無愛憐,在他對烏珍的佔有中,帶著一種東方主義式的古典浪漫。陰險兇殘的白爺對女人也同樣充滿溫情,他對烏珍的愛意並不比吳爺少。但對於烏珍來說,男人的愛意與她對自由和尊嚴的嚮往比較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逃離始終是她的第一目標,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她幾乎耗盡了她的生存意義。海男的這部小說寫出了身處困境的女人選擇生存的那種絕對性,生存在這種選擇中變了質,它改變了選擇本身的意義。選擇的未來意義被透支了,剩下的只是一個又一個宿命式的行動,這些行動使得生存變得荒謬且毫無意義。女性的命運逃脫不了宿命論的意旨,烏珍的反抗最終的結局就是變成一個土匪婆。這比當妓女能好到哪裡去呢?她變得堅強了,自由了,但她的意義何在呢?她親手殺死了已經病入膏肓的白爺,這既顯得不義,也不見得有多麼勇敢,但這一步的邁出卻是必要的。海男原本是想寫出女人反抗的第一步顯得多麼困難和幼稚,但這第一步就是向著荒誕,向著異化和錯位更深的挺進而已。烏珍從這裡開始走向了反抗,她確實更堅強了,她殺死了白爺,成為一窩土匪的頭領,她還抓到了坑害她的表哥,讓他變成啞巴。她騙來桃花,借桃花對姚媽進行無情的報復,讓女人身體的被壓迫史不斷重演。這個女人無止境地進行著逃離的行動,結果變成了無止境的報復,其後果則是生存重新建構了自身的歷史,這個生活史塞滿了災難、陰謀和殺戮。逃離之路在逃離中變了形,那是女人的宿命。就這個意義而言,海男倒是寫出了一種歷史,即被男人壓迫的女人的歷史,這種歷史是無可解救的,女人想自我解救都不可能,因為這個歷史從一開始就被男人蹂躪和踐踏了。這個歷史無法更改和修正,它是被扭曲和強暴的。烏珍所做的一切,就像西西弗斯推動那塊石頭,她越用力,石頭往下滾動得越快。無望的反抗反倒像是對男權歷史的更徹底的控訴。
作為一個曾經頗為固執的女性主義寫作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