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她低頭用餘光朝李肖一的方向瞟了好幾眼,看來這招沒用,人家根本就當她是空氣。
每週的例會正式開始,主要是分組安排下週的手術。
李顯傑身後的一個主管醫生首先站起來彙報:“週一,八床,風心病,二尖瓣狹窄及關閉不全,房顫,擬行二尖瓣置換術……”主管醫生一邊念,其他醫生都翻著病歷仔細看著,只有李肖一在閉目養神,似乎這些跟他沒什麼關係。
張步高看過病患資料後提意見說:“患者體重比較大,得準備一個比較大的瓣,注意胸骨的固定。”
“25、27、29的瓣都備了。”李顯傑緩緩放下菸斗,他對自己的手術當然一切都瞭然於胸。
輪到顧明道的小組。範朋站起來:“週一,二十五床,冠心病合併主動脈瓣狹窄,跨瓣壓差80毫米汞柱,右冠閉塞病變,擬行主動脈瓣置換和冠脈搭橋術。”聽彙報的人沒什麼動靜,範朋繼續,“週二,二十六床,上腔型房缺,擬行微創手術,從右前外切口,備直角上腔插管。”
這下有動靜了。張步高向顧明道確認他是否決定做微創手術,顧明道簡單明瞭地指出該患者是年輕女性,為了保證她的術後生活質量,這也是病人及家屬一再要求的。
“上腔型房缺修補,需良好的顯露,如果行微創術,因為切口小,手術部位顯露不好,手術風險必然加大。”張步高的態度逐漸顯山露水,“患者家屬現在對微創手術有一種不正常的迷信,認為創傷小,自然恢復得快,而對其中的風險及副作用卻考慮甚少……對這個手術,大家有什麼意見?”
他那一張笑眯眯的臉擺在會議桌前,現場沒人吱聲。李顯傑一個疏忽碰上了他的目光,無奈只得叼著菸斗嘰裡咕嚕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而其他的年輕醫生哪敢多言語半個字。會議裡平添一段尷尬的空白。
對這樣的空白,張步高儘量掩飾著由於滿意而從眼底浮起的輕鬆,他使用的工具是接下來的滔滔不絕:“那我說說我的意見。病人術後生活質量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我們要重視,但我們更要重視的是手術的成功率、病人的治癒率。歸根到底我們是要治病救人的,病沒治好,就談不上病人術後的生活質量了。手術嘛,要規範化,科學化。美國的醫療手術為什麼那麼先進,醫患糾紛為什麼那麼少?三個字,科學化——一種病,一百個大夫只用一種規範化的治療方式。不像我們,一種病,一百個大夫,用一百種治療方式,這麼隨意,醫療怎麼能提高,怎麼能為患者服務?最近,我還聽說我們科室裡有些大夫竟然都不相信超聲,只相信聽診器的診斷,這簡直是荒謬之極!聽診器如果能解決所有問題,那發明超聲幹什麼?”他話茬不對這誰都聽出來了,可誰也別想在這時打斷他的演講,“我們是一個教學醫院,不是自誇,中心醫院心外科一直在全省都是數一數二的。我們在座的專家都要記得身體力行,為年輕大夫做好的榜樣,帶好的頭,而不是一味地圖創新,出風頭……”看似即興實際上醞釀了很久的演講暫時告一段落。張步高微笑地掃視著身邊的醫生們,最後目光落在顧明道身上:“也許有些話我說重了,但話糙理不糙。顧大夫,你還有什麼補充的?”這語氣聽上去像是神父準備聆聽死刑犯最後的告解。
主刀醫生(7)
可是如果這個犯人碰巧不信教呢?所有耳朵都聽到顧明道的一句:“我還是希望給這個病人行微創手術,我有相當的把握。”
張步高不怒反笑:“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那是你當主任的權力。但……作為主治醫生,我的職責是選擇最適合病人的手術方案。”固執如顧明道,只要是他認為對的東西,從來都不會放棄。他有一點激動了,字字擲地有聲:“我們醫生是什麼職業?病人把他的命交給你,那是什麼樣的一個職業!”說完他發現,原來激動的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
副院長兼心外科主任的權威是不甘於被一個小小副主任踐踏的,張步高對顧明道的話充耳不聞。在場有沉默的大多數,這是他強行推翻這個微創手術方案的最大籌碼。如果不是李肖一,那麼今天他贏定了。當所有人都猜李肖一已然進入夢鄉之時,他突然睜開眼睛說:“我同意顧大夫的方案。”
舉座皆驚。
李肖一平靜得如同剛從一場好夢中醒來:“醫療,終究是服務業。患者既然願意冒險做微創,那我們就給她做好了。花錢買服務,我們醫生只是為病人服務,病人也是我們的上帝嘛。”而張副院長又一次的質疑換得他一句“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