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後的今天,他猛然意識到,朝中再有怎樣的不滿都不重要了。
現下明明白白的狀況是,已被抄家的那五族,元氣再也回不來了,就算找不到罪名他們都徹底地敗了,敗在他強硬的皇權之下。至於若真的半點都找不到,他將面臨朝臣們前所未有的怨懟和糾劾……
那其實也並沒那麼可怕。在日後,他會有足夠的時間和方法把這些怨氣抹平,哪怕要用五年、十年、二十年也不要緊,相較於“外戚威脅”這顆硬釘子,這些都是小事一樁。
皇帝思量間不覺有了笑意,少頃,他將手中的奏章一放,再做掂量之後提筆擬旨,直接把御令衛指揮使的位子給了衛忱。
總之強硬的手段已經用了,那麼在保衛忱無虞的事上不如也繼續強硬下去。給衛忱升官、讓朝臣們知道他在此事上的態度,或許比什麼都簡單。
就像雪梨昔日拿燜鍋將住太后似的,徹底變一個做法,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半個月後,曲家的罪名尚未查清,但盧家的大罪小罪都已定了。皇帝下旨將盧家舉家流放到苦寒之地的當日傍晚,皇太后大駕“回宮”。
人人都知道她是從哪裡回的宮,但是沒有人敢說。
雖則沒有人敢說,但宮中對太后的態度,或多或少地不一樣了。
她不再有權力、不再有底氣干涉朝政了,縱使還是太后的身份、縱使進宮門時還是六宮嬪妃施大禮迎接,但誰都覺得,她已然被颳去了一層光澤。
她也確實整個人都顯得黯淡了,消瘦了許多。半個月前還紅潤飽滿的面色如今變得灰暗無光,顴骨凸得高高的、雙頰的凹陷明顯極了,坐在步輦上一語不發,甚至連開口命一眾嬪妃免禮的話都沒有,就徑直去了長樂宮。
眾人都在想,接下來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或者往近一點說……若陛下去長樂宮向太后問安,該會是怎樣的場面。
忍字頭上一把刀,陛下忍了太后這麼多年,現下會不會把這把刀從自己心上拔下來,變本加厲地反刺給太后?
紫宸殿中,皇帝終於得了半日清閒,就讓宮人取了一沓劃好紅色大格的紙來,提筆蘸硃砂,給阿杳寫描紅字帖。
雪梨說,近來阿杳不像頭幾日那樣讀書時聚精會神了,有時候會偷偷逗賴在書房的魚香。因為還沒另挑伴讀,就指了酸梅和烏梅去陪她讀書,她走神的結果便是當伴讀的替帝姬受了罰,被傅母叫去打了手心、站著聽講。
其實他們誰都知道這是個小事。小孩子嘛,新鮮勁兒一過就覺得沒勁太正常了,尤其就是讀書練字這種在她這個年紀根本就算不上“有趣”的事情,她能堅持到半個月才覺得無聊,謝昭都有心把她抱起來誇誇來著……
不過該幫著她好好學還是得幫,雪梨苦惱地觀察了三日之後發現了兩件事。
一是阿杳在傅母跟前練字總是愁眉苦臉覺得難熬,但晚上她自己寫字時,如果阿沅也在旁邊拿根毛筆跟她一起寫——哪怕他只是瞎劃拉!阿杳都能很認真地寫下去,大概是覺得弟弟在旁邊有個伴,心裡就不枯燥了。
二嘛,是阿杳今天早上聽說傅母又要來了,太不高興,於是發了通小脾氣,撕了兩張字帖。雪梨沒重說她,把她攬在懷裡指著撕碎的字帖哄說:“阿杳啊,這是你父皇親筆寫給你的字帖。你知道父皇很忙對不對?他很忙還寫字帖給你,這是希望你好好學、好好長大。你學得累了可以告訴娘,娘可以去跟你父皇、跟傅母商量讓你歇一歇,但你亂撕東西就不對了,知道嗎?”
阿杳縮在她懷裡眼睛紅紅地小哭了一會兒,然後抬頭抽泣著問她:“字帖是父皇寫的?”
“是啊,都是父皇寫的!”雪梨點頭。
那會兒她只是告訴阿杳實話,導致的結果,是阿杳這一天都學得特別認真,下午時明顯坐不住了也乖乖忍著,小臉上全是堅毅!
事後她問阿杳,阿杳說:“父皇那麼忙還寫字,我又沒別的事,該好好寫的。”
這話傳到謝昭耳朵裡,他立時感覺到了“以身作則”的重要性,難得清閒的時候便也沒出去散心,備好紙筆再寫字帖,依著《千字文》裡的字句,一式寫兩份,姐弟倆各一份。阿杳是好好寫,阿沅願意描著玩也隨他。
他寫得認真,速度便也不快,一直寫到了“戶封八縣,家給千兵”一句,手邊的紙已是不薄的兩摞,放下筆看看,天色挺晚的了。
陳冀江已等得有些焦急,見陛下終於擱了筆,總算得以上前。
“陛下。”他一揖,“陛下……太后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