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我想求母親別搬出家。可是沒看到床上的母親,卻看到父親捧著一縷褐紅長髮在哭泣。看到我時,急忙把長髮藏到身後,胡亂抹一把臉,要哥哥帶我出去。
我問哥哥,母親搬出家,為何連那麼好看的頭髮也不要了?
哥哥說,出家,就什麼都不能要了。
母親果然如哥哥所說的,搬出了家,什麼都沒帶。離開家時,母親是被抬出去的,躺椅上的母親臉色很差,一頭美麗紅髮不見了。突然覺得害怕,那樣的母親,我不認識。幾天後,父親帶著我和哥哥去王新寺,本來喜歡總是一身漂亮衣服的母親,卻穿著刺眼的袍子。印象中美麗的母親,再也看不見了。
從那以後,父親隔三差五就會帶著我和哥哥去寺裡。母親好像變了個人,以前看到父親觸碰母親時母親總是笑眯眯的,現在,父親想碰她,她會躲,然後擺一個我後來才明白的合十禮。而我,當我想要母親抱時,母親卻猶猶豫豫。每當這個時候,父親總會抱起我,眼裡流出我不喜歡看到的眼神。長大了後我知道了,那種眼神叫悲傷。而我,也不再纏著母親讓她抱了。
父親會帶著我和哥哥在寺裡待一整天,聽那些跟母親穿同樣衣服,同樣沒有頭髮的人念我聽不懂的話。要我乖乖地坐著真是難受,實在沒辦法了我也只能睡覺。可是,哥哥就不一樣。他能很認真地聽,結束後居然能跟那個老頭講他聽到的東西。老頭好像很喜歡哥哥,一直對父親和母親嘀嘀咕咕。後來,哥哥告訴我,他也要出家了。
哥哥也要搬出家麼?那誰來陪我玩?
我的哭鬧依舊沒擋住哥哥。我和父親眼睜睜看著哥哥穿上了跟母親一樣的那種袍子,他跪在地上,由那個討厭的老頭一點點削去他原本捲曲的披肩紅髮。父親抓著我的手抓得太緊了,我有些疼。想喊,看見父親眼裡又有那種我不喜歡的神色,不知為什麼,我居然忍住了不喊疼。
哥哥陪著我在寺裡的一個小院子捉迷藏。哥哥蒙著眼抓我,我閃身。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哥哥還是會陪我玩。哥哥撲到了一個人,他大聲叫“捉住了!”我來不及告訴他那不是我,哥哥自己就發現了。那是他的師父——王新寺高僧佛圖舌彌。哥哥見了是他臉色就很不好看,低著頭聽他講什麼靜心禪定。那是記憶中哥哥最後一次陪我玩。
從此父親帶著我去寺裡時,總看到母親和哥哥捧著厚厚的書。看見父親和我時,只是笑笑。沒人抱我,沒人陪我玩,我越來越討厭去寺裡了。只是,父親喜歡去。那好吧,我就裝作自己很喜歡去吧。從四歲起,我就知道如何裝樣子討父親歡心了。
六歲時,哥哥因為每天能背出好多難記的經文,整個王城內到處都能聽到對他的讚美。母親對父親說不能讓哥哥在這種盛名下被吹捧太過,要和哥哥去遊學。我記不住名字,只知道是個很遙遠的地方,要好幾年才能回來。父親帶著我去送行,眼睛裡又是那種我看了就難過的神情。我想父親會希望看到我哭,於是我就哭了。可是,心底下,我很開心終於可以不用再去寺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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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去寺裡的父親卻好像一下子沒了支撐,總是會抱著我在院子裡看天看上許久。宮裡帶來母親和哥哥的訊息,父親總是很激動。然後會絮絮叨叨地告訴我他們現在到那裡在做什麼。四年間父親一直告訴我哥哥如何得到眾人的認可,拜了高僧為師,受了多少讚譽。我的印象漸漸模糊的哥哥,好像成了大人物了。
十歲時,他們終於回來了,王舅還特意去接他們。聽說,哥哥在溫宿贏了一場論戰,一下子,無人不識我的哥哥,街上到處有人提哥哥的名字。我應該驕傲吧?有這麼優秀出名的哥哥。可是,當太多人指著我說“那就是神童鳩摩羅什的弟弟”時,我開始無端地反感。我叫弗沙提婆,記住,我不只是鳩摩羅什的弟弟,我是我,弗沙提婆。
記得迎接母親和哥哥的典禮很盛大,我終於見到離開了四年的他們了。他們其實對我來說還不如府裡的僕人熟悉,可是為了讓父親開心,我還是撲進了母親的懷裡。四年沒有母親懷抱的記憶,這次的相依卻並不讓我開心。母親的懷抱,是冷的。我將頭擱在母親肩上,想著要抱到什麼時候才脫身。突然對上了一雙靈活的眼睛,那雙眼,正骨碌碌地在我身上打轉,眼裡乾乾淨淨地如同龜茲的藍天。
她的臉一看就知道跟我們不一樣,身子比龜茲人嬌小,整個人看上去好舒服。我在城裡見過這樣的黑頭髮黃面板的人,父親說他們叫漢人,來自很遠的東方,要經過無窮無盡的沙漠戈壁,行走一年時間才能到達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