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開向寧,她就把自己的愛情給了音樂。從此,她不會再愛上任何男人。
二十出頭的年歲,半生不熟的年華,以為了解自己實際上卻對自己都一無所知的一個年紀裡,青春本身就是自以為是的一件事——也是後來桑離才知道,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在那時候傷害那麼多人的原因。
回校後,桑離看見的第一張紅榜就是貼在音樂樓外宣傳欄上的“祝賀我院音樂系桑離同學在全國XX聲樂比賽中獲一等獎”。她凝視了那張紅榜大約有半分鐘的時間,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看這張榜這麼久,然而她知道,沿著宣傳欄的方向看過去,宣傳欄後的那棵梧桐樹下,她曾經親手葬送過自己的愛情。
她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寒風裡的紅榜,直到身後響起說話聲:“桑離,這就是你想要的?”
桑離迴轉身,看見不遠處的甬路上站著已經幾個月沒見過的穆忻。
有那麼一會兒,她們誰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穆忻才走近幾步,寒風吹起她搭在肩頭的白色披肩,她伸手按住了,再順手緊一緊淺灰色大衣的領口——其實她也一直是個漂亮的女孩子,相比桑離而言少了幾分嫵媚,多了一點英氣。
她的目光,從來都是平靜中有透徹——顧小影說過,有這樣目光的人總有一天會成大器。雖然未來尚有些遙遠,但桑離知道,穆忻真的比所有人都更容易看懂她的內心。在穆忻面前,沒有必要撒謊,更不需要找藉口。
“桑離,你覺得這樣,值嗎?”穆忻再開口,她的眼神冷冷的,可是神情中卻含有讓桑離無法忽略的悲憫。
“什麼是值不值呢,”桑離淡淡地笑著答,“跟著感覺走,不好嗎?”
“感覺?”穆忻笑了,微微帶著嘲諷,“桑離,如果真的跟著感覺走,也就不會有今天了。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是因為你跟著的不是感覺,而是一種畸形的理智。你以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事實上,你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
桑離深深吸口氣,緩緩開口:“穆忻,我以為你會乾脆點,直接給我兩巴掌。”
穆忻似笑非笑地看著桑離,兩隻手緊緊攥著披肩的角,過會兒才說:“桑離,你為什麼不認為我之所以不給你這兩巴掌,不過是因為我怕髒了我的手?”
桑離突然笑了,那笑容帶著絕望也帶著自棄,同時還有那麼多的決絕:“穆忻,你肯對我說這些,已經是極大的恩賜了吧?以你那樣原則性極強的性格,就算是想拯救我,都不會承認。可是對不起,連我自己都不打算救自己了。”
她轉身,從穆忻身邊走過,走過去的剎那,穆忻聽到她說:“穆忻,謝謝你。”
那一瞬,桑離沒有看見,穆忻的眼圈紅了。
可是桑離知道:肯指責自己的,才是朋友。
因為,藝術學院這樣的地方,許多人都習慣了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由於每個人在自己的領域裡都是極為優秀的,所以儘管對其他領域毫不瞭解,卻並不妨礙他們在屬於自己的舞臺上過著花團錦簇的生活。那麼相應的,每個人都熱愛自己所從事的藝術門類,對其它門類雖不鄙視,卻也未曾有接近的願望。
而教學成本的昂貴、藝術教育的特點等又導致各系之間互選課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再加上各系都習慣了在組織學生活動時各自為政,漸漸的,系與系之間就越來越疏遠,同類別的系之間還相互輕視,使“文人相輕”的古訓繼續發揚光大……於是,綜合藝術院校的優勢無法發揮,反倒成了形象化的藩鎮割據。
在這樣的背景下,或許很多人都會對桑離報以鄙夷、疏遠的態度,卻並不會表現出來。甚至很多人在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都不自覺地對她穿什麼衣服、背什麼包以及這個女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漂亮更關心一些——對別人來說,桑離的人品與選擇是她自己的事,“美女嫁豪門”的故事既然算不上藝術學院裡的個例,自然犯不著投入更多關注。
就連桑離所在的音樂系,雖然很多人都很失望,也恨她破壞了音樂系的名聲,可是如果面對面遇到了,仍然會貌似熱情地打招呼,道些不鹹不淡的寒暄……
所以,儘管桑離選擇了一條被很多人唾棄的道路,可是除了被407掃地出門後的孤獨與空虛,她沒有感覺到任何壓力。
這固然是一種人際關係上的圓滑與成熟,可是,又何嘗不是一種冷清?
你好、你不好,都沒有人關心。而肯關心的人,又被你親手關在門的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