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本上栩栩如生,繪下定遠侯謝連刃用兵如神、行軍如有神助;誇讚他是百年不遇之將才,足可為熹真“護國神將”……說謝小將軍,說他年少有成,曾橫刀立馬於蠻人千夫陣前,無畏無懼,戰功顯赫。
十五歲大破武安關。
十七歲連斬淮明七城。
為熹真開疆拓土,功在社稷。
她沒見過父親,可早已在想象中無數次描繪過父親的樣子。
他一定魁梧,爽朗,英勇。
不似京中那些巧笑逢迎、溜鬚拍馬的大官,也不像迂腐守舊、鬍子花白的夫子。如若誰欺負了她,欺負了哥哥,阿爹會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人;若是誰敢嘲笑她面黃肌瘦、貌醜無鹽,阿爹聽見了,便會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臉腫來向自己認錯——
至少這一刻。
她毫不懷疑,相信父親會拍案而起,提劍為兄長主持公道。然而左拉右扯扯不動,疑惑間回過頭去,她卻只在父親臉上瞧見一個極為奇怪的、以她貧瘠語言、甚至無法盡數描繪的表情。
悲傷抑或無奈?
平靜還是冷漠。
她分不清。
沉默片刻,只聽父親沉聲一句,竟說得是:“那便好。”
那便好?
“……?”
“爹爹是說,”謝連刃反手拉住她,“你大哥輸了便好。贏了那燕世子,倒是有大麻煩。”
阿雀怎也沒有想到父親竟是如此反應,此刻且驚且怒,不由瞪大雙眼。
謝連刃見此,知她顯是氣急,也只得搖搖頭,伸手將小女兒抱到膝上。
“阿雀,你還小。”
父親大手扶住她肩膀,頓了許久,復才沉聲道:“夫子可有教過你麼?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是天下太平,何須你阿哥長執銀槍、浴血沙場?他隨軍多年,身上大傷小傷不計其數,受傷事小,然而被人算計壞了大局,卻要十年再十年地償。”
“你可知旁人家的少年,如他這般年紀……如他這般年紀,若不是受為父所累,你大哥或已成家立業,在京中謀得一官半職,而非被虛名所縛,數年來,只見塞北黃沙,與漫天星月為伴——這世上,阿雀,當真有很多事,並非是一朝一夕的輸贏,而是長長久久的籌謀與算計。而你大哥,已無心再同他們爭了。”
“爹爹?”
“若是一隻手就能換來安穩,消解猜忌,沉雲自然知道孰輕孰重。”
謝連刃知她倔強,腦筋尤不會拐彎,此刻微微笑起,安撫似的摸摸她頭。
那笑卻只淺淺浮在蒼白麵皮,未及眼底。
“你年紀尚小。許多人世間的道理,都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唯有長大些。等你及笄、嫁人、成家,許多道理,漸次便都懂了。”
便是不想懂,也會懂了。
謝連刃輕輕揉按著她的後頸。
可阿雀那裡是個好糊弄的?小姑娘面上忿忿,仍不服氣,扭頭便要回嘴。無奈下一秒,一記突如其來的手刀卻竟毫不留情奪去她意識,女孩眼神痴痴瞪大、又驟然緊闔,掙扎似的抽動一下。終於是軟倒在他懷裡。
猶如一隻難得乖巧的貓兒。
謝連刃抱她在膝上。
兀自呆愣片刻,又重新執筆,蘸墨,卻不過寫下寥寥數字,便緊攥那筆,再寫不下去。
無聲間,狼毫在他手中斷折兩截。
墨漬沾了滿手。
蒼朮不知何時立於他身後,此時復才低頭看,瞧見那紙上凌亂字跡,寫至最後字不成書。
謝連刃將之揉作一團,隨手扔開。沉思許久,復又定定看向膝上小女。
滿室寂靜。
唯蒼朮此刻倏然開口:“謝將軍,你對她下手太重。”輕描淡寫間,卻亦話裡有話——若有所指,“君上養她九年,不曾捨得動她一根手指。”
“是不捨得,還是心中有愧?”
“卑職不明。”
“既是不明,”謝連刃沉聲道,“便不要妄加挑撥。更不要想連他最後一道軟肋亦摘去。”
“……卑職不敢。”
少年長身玉立,持劍不語。
分明輪廊深邃,如經刀刻斧鑿,細看時,更似隱隱帶些胡人血統,連瞳孔亦是淺淺琥珀顏色。此刻卻垂眉順目、一口一句“卑職”,尤顯溫馴——亦尤顯違和。
謝連刃望住他。
不知為何,忽竟想起某位早已辭世的故人:便是拿死物作比。比起眼下那任人驅使的忠僕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