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程諾和秦深一言不發往回走,一路上氣氛安靜得有些可怕。遊樂園離A大不遠,兩人默契地打算步行回家。
隱約看見家的一角,程諾左右看看確定沒人,才伸出小指勾住秦深的小指,親暱地晃著,仰頭問他:“氣消了沒?”清亮的目光溢滿渾然天成的愛意,光影湧動,連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秦深一頓,一個反掌將程諾的小手整個兒包裹在自己寬大溫厚的掌心裡,低頭看他一會兒,漆黑的眼底也不自覺浮出淡淡的柔軟,好笑地勾起唇角,一點他的鼻尖,寵溺地問:“哪兒看出我生氣了?”
程諾白他一眼沒好氣地:“二話不說就走,還說沒生氣,你當我白痴呀。”
小狗般撲過去蹭蹭秦深,抵在胸口深深地嗅,順毛:“好啦,我知道你很好就夠啦,而且──”飛快地踮起腳尖一口啄在秦深下頜,一隻手抱住他的背在他耳邊小聲說,“也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程諾的親吻是電光石火而若有若無的,但那一刻的秦深卻感到雷霆萬鈞,如遭重創。因為有一顆無價之寶的真心,所以那輕若羽毛的一吻便被賦予了足以崩山裂地毀滅世界的力量。
秦深沈默了一會兒,大手揉上程諾的腦袋。低沈輕柔的話語在午夜的街道搖曳輕蕩,悠遠的靜謐裡氤氳出一絲恍恍惚惚的蒼涼。
“你真的,覺得我很好麼?”
他這麼問,像一個孩子氣的情人任性執拗的撒嬌,又或許,只不過是一個騙子無可奈何的自欺欺人。
程諾卻不假思索:“你最好。”
“……”
秦深劇烈地震動。
他覺得他被某種情緒狠狠,狠狠地擊中,傷筋動骨,全身都疼。
那疼痛化成尖銳堅硬的鋼絲密密麻麻纏住了他的心臟,緊緊地收縮,血管突出筋脈爆裂,箍得他幾欲作嘔,直擊他靈魂的最深。
他缺氧到不能呼吸,百爪剜心,歇斯底里,一呼一吸,都是見血的利器。
他的諾諾讓他長出一顆血肉之心,又讓他知道心酸,心痛,和心碎的滋味。
那滋味不好受,很不好受,卻比過去二十六年的時光加起來的總和更讓秦深意識到,自己的的確確,是一個活生生的,活著的人。
他用力──天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勉強壓抑出喉間那幾乎忍耐不住的噁心,艱難地一咽,一種淒涼的痛苦在他的胸肺間絕望地彌散,上湧的血腥肆虐地染遍他再不伶俐的齒間,雙唇一顫,嘶啞地說:
“諾諾,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傷害了你……”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傷害了你。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傷害他太懂,但永遠是什麼?
秦深是狡猾的,沒有人比他更擅長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無拘無束是最理想的狀態,自由自在是一生中唯一的追求,發誓是蠢貨才幹的事情,被束縛是最讓他難受的事情,況且還是“永遠”這樣誰都沒有見過的東西!
可是……可是。
他那麼滴水不漏的一個人,剛才怎會任由自己,給出這樣衝動的承諾。
從記事起他就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他聽話,懂事,聰明,機敏,大人面前總是揚著一張天使般乖巧伶俐的可愛笑臉,還天生有一張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蜜糖甜嘴兒,燦若蓮花巧舌如簧,不僅把大家萌得心肝兒亂顫合不攏嘴,還能把大家哄得暈頭轉向找不著北。
在學校他是典型的模範生老師的心頭寶,成績永遠穩居第一併且遙遙領先。因為比普通學生超出太多所以同學們根本沒法兒嫉妒他,再加上他模樣俊美氣質橫絕,最重要的是明明那麼厲害卻沒有任何架子,大家最反感的優等生的種種言行特質在他身上都看不見,他低調,謙虛,和煦,溫柔,像一個高貴的王子優雅從容,又像一個真正的君子風度翩翩。
於是在那個黑幫電影和少年漫畫大肆風靡的雞血年代,深受影響的少年們便在背地裡自作主張地封他為老大,把他當神一樣地崇拜和圍繞,無論他走到哪裡,背後總跟著一群諂媚狗腿兒的小跟班,和一大幫被他迷得暈乎乎的花痴女生。
前呼後擁,風光無限。
可他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就這麼簡單地得到了令人眼紅的一切。
他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吸引力和領導力,還有一種致人痴迷的榮耀貴氣。他是光芒萬丈的,只是那光芒並不將人灼傷,而是讓人俯首稱臣,擁他為王。像中了罌粟的毒,欲罷不能愈陷愈深,卻還偏渾然不覺,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