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正秋緩緩的點頭,目光中漸漸有了一些生氣。他猶豫了一下,又問:“那要是扛不住呢?”
張勝眯起了眼,看著嫋嫋的煙霧從眼前飄過。“……噯,大政委,”他說,“抽菸麼?”
於正秋不出意外的搖了搖頭。
“嘖,那多沒意思啊,來一口。”張勝把燃了半截的煙遞過去,“嚐嚐味道。”
於正秋很疑惑,但他還是接了過來。那是種很熟悉的味道,它終日都繚繞在張勝的身上,只不過這會兒濃烈了許多。他把塞進嘴裡,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
一股辛辣而濃烈的滋味立刻從嘴裡鑽進了喉嚨裡,然後在他的胸膛裡炸開。於正秋開始猛烈的咳嗽、喘息、再咳嗽。在那幾近壯烈的咳嗽中他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而張勝閃爍著悲愴的目光卻在朦朧中變得越發清晰。
“人吶……哪有什麼扛不住,當兵沒有回頭路,該你扛的時候扛不住也得扛。硬扛。”他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表情滄桑的好似老成持重。
“就像你抽這煙吧,頭一回都覺得難受的要死一樣,可你還能怎麼辦?總不能真叫它給你嗆死吧……所以你得忍著呀,一口不行就兩口,兩口還不行就三口……總有個時候,你就挺過去了。”
於正秋愣住了,甚至忘記了氣管正忍受著劣質煙霧的摧殘。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張勝,直到看清他臉上籠罩的那層極其模糊的蒼涼,他忽然意識到那個人其實是那樣的年輕,年輕的叫人憂傷,可戰火在更早的時候就奪去了他身上的天真,在自己還有夢想的時候,一刀一刀的把他雕刻成了現在的
樣子。
這樣的恍悟讓他傷感,同時也讓他肅然起敬。他覺得心裡有個地方,正一點點的溫暖起來。
“怎麼樣,好點了嗎?”張勝問,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遷就。
“嗯,總算是順過氣兒來了……”於正秋看著手中的煙,微微有點出神。
“嗨,誰問你那個了!我是說……這兒。”張勝想也沒想就伸出手,在於正秋的胸口輕輕地摸了摸,那兒是心臟的位置。於正秋有些詫異的看著他,畢竟這動作對他來說還過於親暱。
張勝似乎也意識到了,連忙訕訕的放開了手,並急於掩飾的耙起了頭髮:“反正、反正你們知識分子就是心思重!照我看,書讀多了還不如不讀,一點小事兒就要死要活的,跟個、跟個……什麼似的……”
張勝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在於正秋的注視下他到底有些底氣不足,下面的話也沒敢再說出來,隨便咳嗽了兩聲便草草收場。然後他並不高明的以整訓隊伍為藉口,帶了些倉皇的逃離了現場。
於正秋有些茫然的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他還不能完全理解張勝的心思,他只是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他笨拙的親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頭上陸續能看到嫋嫋升起的炊煙,炊事班的吆喝聲正此起彼伏。於正秋抽完了最後一口煙,從田埂上站起來往回走。他的步履很輕快,目的地也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愉悅,他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在一條吃盡戰火硝煙的小路上找到某種類似歸宿的感覺。
他要回到他的部隊中去,而那兒正漸漸的變的像一個家。
作者有話要說:K軍第五軍在歷史上是有的,後來也成為華野留在中原的主要作戰目標,至於那個旅,則純屬作者杜撰。
陸 兵不厭詐
“加油加油!揍他!”
“不帶這麼耍賴的啊!一營的一營的!”
“懂啥,這叫兵不厭詐!”
在一陣亂哄哄的鼓勁與喝彩聲中,兩位營長正在進行近身格鬥的教學示範。說是示範,但真正卯上了也就成了正兒八經的搏鬥。畢竟作為一營之長,誰也不希望在自己的戰士面前被對手駁了面子。更何況這原本就是兩個時刻都在互相追趕的團體。
夏炎躲過了許東城的一記勾拳,反手扣上對方的胳膊向裡一送,許東城一個踉蹌摔在夏炎身上,後者趁著這個機會猛地轉身再使勁一扯,“砰”的一聲,一營長許東城以極其狼狽的姿勢跌在地上。
一半的人群熱烈地爆發出了歡呼,另一半則沉著臉據理力爭。夏炎居高臨下的看著橫在面前的許東城:“還來麼?”
許東城悻悻的從地上爬起來:“不來了。”一邊摸著摔得生疼後背一邊小聲嘀咕。都第三回了,這傢伙,邪門。
這是一九四八年的春夏之交。
五月五日,□下達華野的近期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