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 街邊人行道的樹下,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他斜倚著樹幹,滿面的皺紋與塵土已讓人看不清他的五官與神情。在他面前放著一個破舊的小碗,但裡面似乎只有一兩枚硬幣。
人流在他身前過往,但卻彷彿視他如無物。沒有人駐足,也沒有人施捨。
“他是乞丐。”我平靜地回答,但心裡有些沉甸甸的。這時,身後的汽車開始不耐地按喇叭催我。交通燈已經變綠,我只得放開剎車,繼續行駛。
雲深一直扭頭看著身後那個越來越小的襤褸身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轉過頭來問我:“乞丐是什麼意思?”
我相信即便我用她的母語法文告訴她這個詞,她同樣不會明白。
“乞丐就是,”我頓了頓:“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靠乞討為生的貧民。他們沒有收入,沒有住所,也沒有食物。他們的生存取決於別人的施捨 – 通常是食物,衣服,或者是錢。”
她沉默半晌,喃喃說:“可是沒有人給他東西。”
乞討是這個錦衣玉食的孩子從未接觸過的,人生極至的寒苦與淒涼。而路人的漠然和冷酷,也是生長在溫室的她難以理解的人性的陰暗面。
“那些路過的人,有的是太匆忙沒注意,有的是自己也沒什麼錢,有的怕他是騙子所以不願施捨,有的,只是沒有幫助別人的習慣吧。”我儘量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知道這番話仍會讓她難過。
果然,她聽了,吃驚地看著我,明亮的眼睛變得黯然,然後略垂了頭坐著,默不作聲。
我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伸過去握住了她的,正欲告訴她我們這就掉轉車頭回去看看那老人,兜裡的手機卻在這時響起來。
原來是我試驗中心幹細胞研究專案的小組負責人給我打來的電話,說是試驗出了一些問題,急著等我過去看看。這個專案組的成員為了趕在我們的競爭對手DPR – 一家美國製藥公司 – 之前先研製成功有效的造血幹細胞針劑,一直在加班加點趕進度,而我自己在主導這個專案,也親力親為投入了很多精力和時間。
我們已駛離了那老人四五個街區,而反方向的車流不知何故已經完全塞住。若此時折回去,不知要等多長時間才能行到那老者身邊,而我也不能讓一組的人在實驗室裡等我,浪費他們的週末。無奈,我只能將那老人暫時放在一邊。
我匆匆將雲深送回家,便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試驗中心,和研究人員一起,一直工作到將近晚上八點,不過還好解決了問題。開車回家時,天已黑盡,而且不知何時已下起了陰冷的秋雨。
剛進客廳,瑋姨帶著些埋怨的蘇州腔立即響了起來:“靖平你是不是又沒吃飯?”
我這才想起來,從今天起床到現在,我只吃過早飯。經她一說,立即覺得已餓得狠了。
瑋姨拉著我往橫枝廳走,一面數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將息自己。仗著身體好,一天到晚亂折騰,還不肯找個人來照顧自己。什麼工作這樣要緊?連飯也不吃了。多來幾次,你自己也要變成病人了,我看到時候誰來醫你。”
“您來醫不就行了。您做的那些好吃的,包治百病。”我笑著應她。
“小鬼頭,這麼大了還和瑋姨貧嘴。”她瞪我一眼,但嘴角已噙了笑意:“我一直讓廚房把菜給你溫著,這會兒Fran?ois 已經把桌子擺好了。”
“雲深呢?”我問。
“在她房裡練琴,待會兒就該睡了。不過今天這孩子一直悶悶不樂的,又問了我好些奇怪的問題,像乞丐什麼的,而且午飯和晚飯都吃得特別少。”瑋姨邊走邊說著。
我的腳步驟然停了下來:“瑋姨,我先去看看雲深,馬上回來。”沒等瑋姨回答,我已轉身疾步朝樓上走去。
天堂不下雨 (靖平)
輕叩雲深的房門,屋內傳來她悅耳甜潤的童音:“請進。”但聲音裡卻沒了慣常的活潑輕快。
我輕輕推門進去,她背對著我站在窗前,靜靜看著漫天秋雨,凝目遐思。
我站在她身後,雙手放在她肩上,輕喚一聲:“雲深。”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一雙眼睛微微紅腫著。
我在她面前蹲下,雙手把了她的肩:“寶寶,你還在難過嗎?”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看著我喃喃說:“你說過乞丐沒有家,對嗎?”
我心中一嘆,對她輕輕點頭。
“那你說今天晚上這麼冷,還下雨,那位老先生怎麼辦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