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行啦,”三兒卻滿不在乎地揮手甩掉他才起的話由,“走了!”
對這十五歲的少年來說,智者箴言若與及時行樂為敵,倒不如不聽。看他頗自在地趕著豬群在地裡來回踩踏,新下的種被翻入鳥喙所不能及的深處。阿蒙奈莫內!多正氣的名字,取名的當時就是為文書大人預備下的。他知道母親是想讓三兒跟著他學的,只可惜這孩子見字便要瞌睡。
凡人們不幸的根源正是他們缺乏自制的力量,對三兒強求不來的進取心,他也無法。
別過弟弟們回到莊上,正遇見母親攥了光的手拖她出來。光散著頭髮,並沒哭鬧,單咬住唇犟著不肯走,苦苦張望的模樣。
“才回來啊,”母親一見是他,倒鬆了口氣,“是難產麼?”
“順產,是女孩,”他答,“我又彎去田上看了看,這才耽擱的。”
“這年紀能再得個女娃,真不知夫人要歡喜成什麼樣子呢!等我從鄰村回來,再去向她道喜。”母親把光拉到身前,說話的功夫就將她剛及肩的金髮結成了短辮,轉而又問:“田上那幾個我讓塔內尼替我盯著,有偷懶的沒?”
“都在忙活……”他掃了小奴隸一眼,她垂眸看地,已放棄了掙扎,“您要去鄰村?”他明知故問。
“趁七丫頭沒在得趕緊去,不然一個哭一個求,又要磨我半天!”
“還沒長多少啊,這麼短的頭髮也收?”
“應該收的吧?”母親不確定地說,“顏色稀罕的話,怎麼著都能換點東西的……”
“要留到小七那麼長再送去,假髮作坊那頭也好說話些——”
“是我見不得她披頭散髮的,還是鉸了乾淨!”母親剪斷他的話,氣咻咻地道,“沒羞沒臊的瘋丫頭!偏偏那幾個又都是沒輕重的歲數!這往後要傳出些什麼來,白叫人笑話我不會管教!”
未及細想,卻見光飛快地抬起眼,紅著臉望住母親,只不敢出言爭辯。
原來……藥是為光求的。
彷彿正午豔陽化了火流,從頭頂直躥腳心,不過多問半句,就給燒成了灰燼。
他目送她們出了田莊:母親攥住光纖細的手腕,光那麼順從地亦步亦趨,如果小七沒有來,母親是會把光當女兒養的吧?
進屋沐浴更衣,行過午時淨禮,他獨自坐在北窗下默唸頌文。新近從都城傳來的諭旨中,萬物之主阿蒙—拉已擇定著裳的那位陛下為他屬意的人選,更將“南北兩地之王”的稱號加冕於她,讓這位拖著“她”字頭的陛下與十三歲的少年王一起,立足於自古只容法老主祭之地敬奉神前。手上這篇流傳在各神廟間的頌文,正是神前第一祭司哈普塞那布大人為“她”陛下的新頭銜獻給主神的答禮。大祭司這些年獨得陛下倚重,高居廟堂之巔,時間久了,仰望到頸酸,想來也是乏味——儘管大人正值盛年,不知怎的,私下裡竟流言傳出,聲言大祭司已漸感不支,就要卸去諸多俗務——會是誰在流言背後躍躍欲試,等不及要取而代之呢?
奈巴蒙原本打算趁此清閒將頌文背下,可惱才起頭就給外邊的喧鬧聲攪得無法再記。開始他還當是三兒聽了勸,領著弟弟們回來了,後聽出馬蹄夾著車輪在沙地上碾過的動靜,才知是來了不期而至的貴人,他趕忙起身出迎。好在袍子是新換的,又剛行過淨禮,掛上鍍金申符,襯上在至乘之地養成的神官派頭,就算是迎接大祭司親臨,也儘夠了。
迎出屋時,正見一輛雙馬戰車繞著院中空地兜過彎來,駕車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見有人出來,男孩輕拉轡頭,馭馬碎步跑到他身前,開口問道:“我來找扈從統領塔內尼,您知道他在哪嗎?”
答話以前,奈巴蒙先注意到男孩眉下嵌著的一雙眼睛,雙瞳流水般清亮,淌著他這年紀的孩子慣有的靈秀——這是荷露斯神點在他們眼裡的,一道塵土掩不掉的光。等他們長成,這純之又純的光彩自會如朝露般散盡——但此刻引得他注目的卻不是這稍縱即逝的靈光,而是男孩並非純黑的雙瞳,因摻了雜色,反折出異樣的剔透,幾乎從此能望見他眼底流轉的神思。
他就是塔內尼新近侍奉的那位小貴人吧?
身上流著蠻族的血,眼中閃著沙漠的光,頭髮如玄武岩般墨黑,膚色卻比方解石更潔白。
奈巴蒙向他躬身行禮,男孩馬上頷首還禮。祭司仰起眼,看男孩狠曬成棕褐色的臉盤,看他眼底的異光,血統是遮掩不住的,他想。
“您是曼赫普瑞少爺吧?”祭司溫言道,“我是塔內尼的長兄奈巴蒙,今天是敏神為本村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