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將三千勞役扔給了司庫大人,不管不顧地踏上了歸途。
再返回王都已在半月之後,他風塵僕僕地直奔祈願堂,小奴隸們抖抖索索地跪成一排向他稟告,樂師們都被恩准返回家中,待歡宴節祭奠之後就會回來。沙漠裡無分晝夜地趕路,回到這人的地界他才想起算日子,原來歡宴節已近在明天。
明天,就是第二道甄選的日子。
他更焦慮了,眼裡只剩下西岸燒得透紅的日盤,積滿了光陰的沙,卻抗不住一個白晝的分量,正迅速往夜的那端墜落。搭船過河去,對岸西塔門上已騰起一團燈火散發的暈黃,這夜的昭示被他視而不見,藉口都顧不上想,就這麼心急火燎地衝進檉柳田莊,驚得棲在林中的沙錐好一頓驚惶,枝葉間躥過幾撮塵土黃,林後的田莊裡卻聲息全無,他直奔到院中央。
“七!”他喊,心慌而漫無頭緒,“七!”
七從頂樓曬臺的圍欄邊探出臉來,“我就下來!”她在上邊喊。
他耳邊催命似的鼓聲戛然而止,心境忽如被暴雨洗過的晴天,淡淡劃過幾縷雲痕,似有若無的。
她收了衣服跑下來,一見他就笑了,“少爺您怎麼灰頭土臉的?”她上下打量他,“是來找塔內尼哥哥嗎?又是十萬火急的事?”
我是來找你的!
但他說不出口,這般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地趕回來找她,再要問聲所為何來,能說的大概也只剩求婚了。
“你一個人看家嗎?”他平靜地說,“我有點累,來這裡坐一會,就走。”
說著他走到水池邊,坐在池沿上朝她看,髒兮兮的臉上泛出笑來,安詳得嚇人,他真的是累壞了。
七端了碗涼水過來,“娘和哥哥們都去大墓地了,”她仔細向他看了一眼,神色間有點迷惘,“要為明天的祭禮做各種準備,很晚才會回來。”
“給我弄點吃的吧,”他接過水碗一飲而盡,“我餓了。”
她更加好奇地端詳他,問:“少爺您愛吃甜的還是鹹的呀?”
他不自覺地梳了梳糾結的頭髮,應該先理個髮再過來的,他洩氣地想,嘴上說:“來點甜的——有蜂蜜嗎?”
“唉呀少爺,真對不住,這一季的蜜還得過些天才能收,”她笑道,半是嘲弄半是哄,“我這隻有椰棗熬的甜漿,您將就些嘗一嘗,行嗎?”
他被她笑去了整七歲,點一點頭,男孩時才有的乖巧。
她回往廚房去,許久,曼赫普瑞深吸口氣,扎進池水裡洗他那頭亂草,漂去沙礫和臉上浮塵,水淋淋地坐起,他甩甩頭髮,眯縫著眼看見七端著盤餅過來了,右手另抱住一隻藍釉水盆,臂彎裡掛著兩條亞麻巾,想是聽見了水聲。
他伸手抽了一條擦掉滿臉水珠,七往麵餅上澆了一勺黏糊糊的甜漿,抹勻了卷好遞來,又是一笑。
沒經驗的主婦初次呈上精心調味的佳餚時,常會這樣不自覺地一笑,期待著肯定,又多少有些底氣不足。可他卻以為她是和他心有靈犀,不用廢話就能直切主題,在他開口以前,她還想起要給他鼓勵的一笑。
暈乎乎地,心想這黃昏的調調還真是曖昧。
“第二道甄選就在明天吧?”他鋪墊似地問,“這些天你有長進嗎?”
“有啊,”她笑,指尖在他眼前裡比出一小截的距離,“可就一點點!”
“你會被打出去的!”他也笑,笑在眼裡,真的是餓了,卻食不知味。
“祭司哥哥說盡力就好了,主神御前,兩陛下會網開一面的。”這丫頭真是大言不慚,“再說這甄選的結果早就內定了,阿蟬跟我說的,‘阿蒙神妾’的頭銜會授予首輔大人家的小姐。那位小姐樣樣都好,就算是內定的,也沒誰不服。就像少爺您以前說過的,拼命擠進去是為了能讓法老看上,公開許下的獎賞反而是次要的陪襯呢!”
“你見到陛下了嗎?”
“明天就能見到了。”她很篤定地說,又抹了張餅遞來。
“是啊,明天快點來吧!我也挺想看看他的,”他接過餅,又提醒她道,“不過,真要是見到了法老,你可千萬別在他面前臉紅!”
“我也不想啊,”她蹙眉嘆出口氣,“我太容易臉紅了,臉紅起來壓都壓不住,倒像我的魂靈是寄居在別人的身體裡!”
他想了想,不得要領,只好不恥下問。
“魂靈是什麼?”
“就是卡和巴。”七飛快地答,也許是認為自己說錯了話,她馬上又講起歡宴節祭禮的事來轉移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