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塔門南側廊直轉而過,便是通往北宮的三重塔門院,他竭力奔向那座只許王族與神侍駐足的廳堂,密植的柱列,靜止著閉合與綻開的柱冠,如石築的紙莎草叢,牆外正是的赤日炎炎的正午,這裡卻只剩著柱影憧憧,光影縱橫交錯,他在踏入的一瞬眼前一黑,分明聞見了讚歎香。
想是主神才剛離去。
然後他就看見她了,他的七。三四位祭司正跪在她的身旁,是將她從一層一層的亞麻布中剝出來?還是將她的木乃伊一層一層地裹起?他分辨不清,短劍“哐啷”落地,祭司們被他驚到,仰起臉朝他張望,俯身拾起短劍的剎那,莫名透不過氣,才發現自己忘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近去的,那些沒有眉毛的祭司忽然就不見了,忽然七就到了他的懷裡。劍刃貼住她的臉頰插入緊繃著的亞麻布,從未如此小心地使力,他屏息凝神,數著紡線一根一根地斷開,碎裂的布條下露出了她的眉眼,鼻尖,看似恬靜的容顏,他滿懷感激地吻著她闔起的雙眼,把她擁在胸前,傾聽她在他耳邊撥出的聲息,聽得到她齒間的輕叩,當她的雙手軟弱地攀住他的肩,他高興得笑出了聲,眼眶發熱,如釋重負的喘息,曾一度停擺的心臟忽在胸腔內跳得如此真切,全身的血液都正加速流淌,垂眼望見勒在她腳踝上的血痕,想像著她獨自捱過的那些此刻,被縛在無人驚擾的柱影裡,束手待斃!那些隱在宮殿廟堂裡的歹人不敢真的對她下手,只會使出這種惡毒下作的詛咒以示不甘,只因她是荷露斯神傾心的姑娘,就該在主神駕臨的今日成為祭品?
“圖特摩斯……我害怕……”
她的輕嘆微弱得像飛蛾纖薄的鱗翅在空氣裡掠過的弧影,他醒過來,卻將她抱緊,讓她完全倚靠在他的身上,隔著亞麻布遞來她肌膚上的微涼,還有她滿衣襟的讚歎香。似曾相識的酸楚溢滿心臟,似琴絃在心上摩擦,吟唱般悅耳,痛到只想要給她安慰,哪怕輕輕一吻——仍凝滯在夕照邊的肌膚相親,如止血瞬間傷處的麻痺,究竟誰在給誰安慰?
“……圖特摩斯……我害怕這地方……我來的那天……也曾是這樣一間屋子……四面八方都是石柱……就像是找不著出路的森林……”
“七。”
“嗯?”
“陛下就快到了——你別怕。”
她往後仰,看清了他是誰,眼睫撲閃,嘴角一牽,倏地紅了眼圈。
“曼赫普瑞少爺?”她像是在對他微笑,像是還在眩暈裡迷惘,“你不生我的氣啦?”
他怔怔望住她,法老給她的鷹羽,被她倒系在赤金髮圈上,垂掛在她發綹邊,全沒了唯我獨尊的氣勢,卻有蠻族姑娘跳躍山林間的伶俐與不羈。
他舉手撥開她的雙羽,“我就沒見你戴對過!”他皺眉說,“把神物當成飾物,怪不得穆特女神不願護著你!”他攥過她的手,摸出藏在衣袋裡的護身符,給她結在手腕上,“往後你還是戴它吧,總不會有人來跟你搶這個的。”
她困惑地與久違了的哈托爾女神對望,百里香的芬芳正悄然彌散。
“我的護符牙牌……”她小聲說,“我把它留給了祭司哥哥的……”
他沒有答話,埋頭扒掉纏住她的亞麻布。
“七,”他再說,“……你別害怕。”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宛在聆聽他說不出口的決心,直到真的聽見“陛下駕臨”,她急著站起,他忙伸手攙扶,又聽她疼得倒抽口氣,轉眼跌坐回去,她無奈靠在他臂彎裡,抬臉望住疾步而來的兩地之君。
“陛下,”她抱歉地朝法老笑,“我動不了啦,膝蓋都僵掉了。”
法老疾步走來,俯身將她抱起,她攀住他,倚在他肩上,因他不詳的沉默而忐忑,又因這忐忑而倍覺委屈,他嵌滿天青石的赤金環領硌著她的肘彎,生疼;垂眼看見跪了滿地的祭司們,惶恐,無辜;她仰起眼,他神色嚴峻的臉龐與紅白雙冠鑄在一起,黑沉沉的眼裡尋不見半彎波動的漣漪,主神還停留在那裡——主神是否會憐憫?她再不敢直呼他的名,這一此刻,他是重臨人世的兩地之君。
兩旁密植的紙莎草柱一路退去,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沙黃色的石柱隨之撲面而過;洇在視野邊緣的一地沙塵,似有水光波動;初始池上鋪滿了蓮,在她遇見祭司哥哥以前,在那以前,她已站在了池間小徑上,在那以前,她已站了好一會兒,眼見著青蓮綻開,像是在等著它開。
那時,我在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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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節 慶 。。。
彷彿醒了,感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