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精神又好了些,於是她幾乎每天都把時間排滿,看書學習練字。
只是她的嗜睡症,一如既往。
醫院開的藥她已服完,開始吃耿朝鬆開的處方,甚至已經吃了耿朝松讓斯哲帶來的藥,依然如此,她一天還是要睡上十二個鍾,不過精神確有轉好,不像以往沒捱得兩個鍾就睏倦難抵,做什麼都有心無力。她把情況都反應給耿朝松,他說這是好現象,將藥方減了又添,讓她以七天為一療程,換著服用。
那天斯哲拿藥來的時候,她正在練字。
站在她身後久久才出聲,笑意淺微,只問了一句,“Are you ok?”
她以為上次一別,要許久才見面,甚至不再相見,沒想,他真的再來了,暫時接手顔海勳之前的工作。可這個暫時是多久,她不知,就像她,目前仍在域城掛職,她還是總經理特助,換句話說,如果她要回去上班,斯哲現在就是她的直屬上司。
似乎兜了一圈,他們又回到原點。
可是她沒忘記,他對她‘信任過度’啊,給她的工作和權力,多得大得有點過分。
和他呆了一個下午,兩人話不多,倒是他拿起她放下的筆,也寫了幾個毛筆字。
她看了有點驚呆,他的毛筆字——居然比易彬的寫得還要好!
他解釋,“我生母極其熱愛中國文化,儘管常年生活在西方,她依然學習最正統的漢字和書法,我從三歲到十歲她離世,一直跟著她練字。”
原來如此!可以前共事,他每次簽名和批文都只用英文,害得她不得不在辦公室備上一本英漢字典,苦學英文,那段時間她的英文水平猛速提高了不少,全是他的功勞。她一直以為他接受的是完全的西方教育,對漢字應該——只認不寫,屬於這樣的水平。
“你有一個好母親。”她不能說他有兩個好母親這樣的話,因為他對那個人,從來不是那樣的心情。
他只一笑,不多言,離去時留下一句,“Your sick leave to the end of October; I need you。”(你的病假到十月底結束,我需要你。)
她呆呆送他離開,他是不是真的當她朋友啊?這樣折磨她?可是,她為什麼還覺得開心呢?似乎,因為這句話,她有了不少動力,於是她決定——明天起,一天只睡十一個小時。
九月下旬的這一天,易彬說晚上不能過來看她,她也無妨,看書練字,打算九點上床。
卻在熄燈那一刻,她手機響了。
前不久中秋過節,漆宇寧說她不用手機簡直就是古人,於是拍胸打包票給她買支新的,她本想拒絕,因為此前向子妙和易彬都有意給她配一個,她說不必,反正房間有座機,她幾乎一天都在房,聯絡很方便,但見這個某人如此大方,她又有心宰他,於是同意,還滿懷期待等他送機來。
結果開啟盒子一看,她簡直是無語望青天,他居然——居然給她送了一支跟塊磚頭差不多大的山寨機!而且還金屬外殼!是土到極點那種款式,可人家全新!功能標註比那被啃了一口的蘋果還多!她哭笑不得,還真是把她當朋友啊!
好在手機醜歸醜,還能用,至少能收發資訊。
比如現在。她以為是易彬發來的晚安簡訊,滿面笑意抓過來開啟。
看到了陌生號碼,看到了一條讓她霎間怔住的資訊——
予為在省第一醫院。骨科2號加護病房。車禍。腿斷。
看完的那一刻,她手顫顫的,像失去了心魂,摸黑下床,推開窗,赤腳站在陽臺,望著透黑的夜,久久不動。
南方山城秋夜的空氣是浸著水霧的涼,薄薄的涼。直到那水霧的涼氣完完全全侵入她的肌膚,她才怔醒過來,她拿起手機,退出資訊箱,直接撥下一個號碼,一個不曾留記,卻不曾遺忘的號碼。
無人接聽。
三次,四次,五次,六次,
她整整打了十一次。
在將要撥下第十二次時,她頓了頓,轉到資訊傳送,“明天見。”只有三個字。
進屋,上床,閤眼。
我總要見你一面,跟最初的愛做最後的道別。
這一個夜,她又在做夢,整個夜的夢,真真實實的夢。
那些她走過的流年,和他有關的所有記憶,全都在夢裡,是深藍如墨的背景。
遙遙迢迢。
像上一世的記憶。
——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