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彼岸的小兒子,成全天人各別之前的最後心願。
偏偏這杜成章學問好,同時秉承老街的傳統街風還特別地孝順。母命既出,杜成章毅然放下手頭上一切重要的研究課題,假如確實有填報諾貝爾管理學獎項的候任資質,當然也一併捨棄。買了票,美洲大陸、大西洋、太平洋水陸聯運,日夜兼程往浦東老街緊著趕路。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即便身處外國,這些中國的傳統理論,杜成章還是未能稍有忘懷。
其實,杜母身體是一個方面,更要緊的只是希望杜成章能夠返還老街,與他去西南聯大就讀時,未過門就常年陪伴在老太太身邊的媳婦成婚。
杜母的丈夫死得早,兩個女兒先後嫁到市區大戶人家。最小的兒子在外就讀,這些年全靠賢惠的未過門媳婦照料體弱多病的自己,眼看過年,這媳婦屆滿三十,你能夠耽誤人家一時,總不能耽誤人家一世吧。
母親咬咬牙,也不是完全謊報病情,只是無病小報,小病大報,不弄出點額外的動靜,何以將幾乎就是雲天開外的小兒子順利召回自己身邊。
其實,怪也怪杜成章真正是所謂讀的書多字不識。只要他稍稍撥開點所謂忠孝之類的迷霧,冷靜思考,當年沒有波音空客超音速飛機輸送器具,一旦母親確實病危,等自己坐船橫渡幾大洋趕回家,不要說見面交流,恐怕連遺體都會憋不住發出異味。
杜成章星夜兼程心急火燎地迴轉家門,看到母親安然坐在客堂裡,同自己未過門的媳婦談笑風生,一時差點沒有氣暈過去。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命運。一切既然已經成為了確定的事實,哪怕你杜成章號稱是美國麻省學習管理的博士,畢竟在老母法術面前迴天乏力。
剩下的事情,只有乖乖地穿衣打扮入洞房上新床,男歡女愛生兒育女的傳統生命老套而已。
可憐昔日風光無限的杜博士包括勒溫教授精緻灌輸滿肚子洋墨水,全都拋到東海洋,太平洋、大西洋隨波逐流全面低價傾銷美利堅合眾國回去。
在老街,杜成章的學問自然已經是排不上大用場。但是母親手頭上那些傳統業務,倒也能夠保障杜成章坐享其成吃穿無憂。
杜家眼下自然是大不如前。但餓死的駱駝總是比馬更大。杜家房產多,包括我家租借的西廂房也是杜家房產不成比例的那部分。記得我們當年每月房租是四塊五。類似十多二十來份,每月一筆不小的穩定房租收入足夠杜家上下幾口吃用花銷。
何況,杜先生在受命街道出任小組長後,還不失時機抓住機遇,發展了被子租賃的新式業務,又順利劈出一條財源,家庭經濟週轉倍加活躍。
當年國際形勢緊張,退居臺灣的蔣介石老是嚷嚷著要*,宣稱陰曆八月半就要回來吃杏花樓的月餅。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八月半,大陸方面不要說杏花樓的月餅,就連月餅粒屑都完全沒能輪上蔣介石的份。只是,大陸還是保持相當的警惕。
在我們這條街上,無論哪家有親戚朋友探訪,只要留宿,一定要到杜先生所代表的居委會小組長那裡報備。來者年齡身份、家庭地址、從事職業、留宿天數包括訪問目的什麼的基本資訊。
杜先生是學管理的,學管理的杜先生從中敏銳地發掘到了商機。
當年,尋常百姓家生活普遍比較艱苦,家裡每張床上有條被褥已經相當不錯了。記得我小時候身底下墊的不是棉絮而只是稻草。冬日太陽好,就要將被單底下的稻草拿出去晾曬,否則時間長了溼漉漉的會發黴,春秋之間出蟲子都有可能。所以親戚朋友上門,完全沒有額外的棉被備份,這就形成了需求。
更重要的是,我們這條街上來人住宿你要報備登記,必須去杜成章那裡,他才是居委會的小組長,國家行政機構編外的最底層。於是,不僅形成了杜成章被褥租賃業務的市場前提,而且還可以具有近水樓臺的便利,利用的,就是杜成章麻省重點科研現代管理資訊對稱理論那部分。
記得好像一條被褥租借一夜是一毛錢。千萬不要小看這一毛錢,也是積少成多,聚沙成塔的意思。日長時久,可以形成一筆不小的家庭受益。至少,比單純的坐吃山空強過蠻多倍。
也是透過這件事,原本以為丈夫基本就是文功動嘴不動手的杜成章老婆,數著客戶遞交的小額紙幣,一邊拆洗客戶歸還的被褥,嘴裡唸叨,不愧是西南聯大和美國麻省的高材生,就是當個小組長也能相當地不同凡響。基本就是一個真實的能文能武之全材,自己嫁與這樣的丈夫,就是人生的福氣,這輩子都可以心滿意足踏實無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