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付錢的。
“一張信紙,”他答道,“你買了一張信紙吧?”
我不記得我買過。
“信紙很貴,”他說,“由於要納稅。三個便士。在這個國家,我們就這樣被抽稅。除了給侍者,再沒什麼了。墨水就算了,我來·貼吧。”
“你應該——我應該——我應當給多少——你希望給侍者多少呢?”我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問。
“如果我沒有一個家,那家又沒有都染上天花,”那侍者說,“我不會要六便士。如果我不用供養年老的父母,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說到這裡,那侍者很動情了——”我不會要一個法生。如果我有一個好處所,又受到好的待遇,我就要請求你收下我的一點什麼,而不是向你要。可我是靠剩飯剩菜度日,睡呢就睡在煤堆上——”說到這裡,那侍者哭了起來。
我很同情他的不幸,覺得無論如何給他的錢如果少於九便士都是心地殘忍冷酷的。我從我那三個亮閃閃的先令拿了一個給他,他謙卑恭敬地接了下來,並馬上用拇指捻了捻,試試真偽。
我被人從車子後面舉進車時,有一點難堪,因為我發現人們以為我一個人把中餐全吃完了。我知道這點是因為我無意間聽到那女士在半圓窗後對看車的人說,“當心那孩子,喬治,要不他會脹得裂開的!”此外,我還看到周圍那些女僕都走了出來看著我笑,好像我是個怪物。而那個侍者——我那不幸的朋友——已經重又振作了起來,看上去不但不為此不安,反而一點也不難為情地跟著大家一起大驚小怪。如果我對他產生了什麼懷疑,我想這是引起那疑心的一半原因。但我現在更傾向於認為:由於懷著孩子單純的信任和一個幼者對長者的天生信賴(這種天性被任何孩子過早用世俗的精明來取代都會使我惋惜),我總的來說並不怎麼懷疑他,以後也沒有。
我得承認,因為無端成為車伕和看車人取笑的物件,我感到很不好受。他們說因為我坐在車後邊,所以那部分重;還說我坐貨車旅行更為威風。我大肚皮的故事傳到外面一些乘客中,他們也聽了很開心,問我在學校裡是不是被當作兩個或三個兄弟付膳食錢,還有我是否在一定條件下被人承包了,以及另外一些讓他們樂的問題。不過最糟的是,我知道有機會吃東西時我一定會不好意思吃東西,所以吃過那麼一餐量少的午飯後,我就得一夜捱餓了——因為我匆忙中把我的糕餅忘在客棧裡了。我的顧慮得到了證實。我們停下來吃晚飯時,雖然我很想吃,我卻鼓不起勇氣來吃半點,只好坐在火爐邊並說我什麼也不想吃。就這樣,也不能使我免遭更多的嘲諷;一個聲音沙啞、滿臉橫肉的男人一路上不是不停地從三明治盒子裡掏出東西吃,就是從瓶裡喝水,他卻說我像一條大蟒,吃一次就可維持好長時間;他說過這之後又真地狼吞虎嚥了一份煮牛肉。
我們下午三點從雅茅斯動身,預定次日上午八點左右抵達倫敦。那正是仲夏時分的天氣,傍晚實在舒服。我們經過一個小村莊時,我獨自想象那些房子裡面是什麼樣的,住在那裡的人在做些什麼。有些男孩追著我們並攀在車後晃了一段路,這時我便想不知他們的父親可否都在世,不知他們在家是否快活。我的思路不斷飛向我正前往的那種地方——想象中那的確是可怕的場景,除此之外,我還想了許多別的。我現在還記得,我有時任思緒飛往家和皮果提,我還使勁回憶在咬默德斯通先生前,我的感受是什麼,我又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咬他好像是很遙遠的遠古年代的事了。
晚上就不像傍晚那樣舒服,因為太涼;為了防止我從車上掉下去,我被安排坐在兩個男人中間(在那滿臉橫肉的和另一個人中間),他們倆打起盹,就把我擠得差點悶死。他們有時把我擠得那樣緊,我不禁叫道:“哦!請別這樣!”可他們卻因為這叫聲把他們吵醒了而不樂意。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穿皮大衣的女士,她被那樣得嚴實包裹著,以致在昏暗中看起來不像一個女士,而像一個乾草垛。這女士帶了一隻籃子,有好長時間都不知道放在哪兒好,後來發現我的腿短,就決定把籃子放在我下面。那籃子擠著我還扎著我,使我非常痛苦;可是如果我稍微挪挪身子,使籃子裡的一個大玻璃杯碰在別的什麼東西上咣啷作響(因為那是必然的),她就很厲害地踹我一下,並說:“小心,別亂動。·你·的骨頭還嫩著呢,·我能肯定。”
最後,太陽昇起來了,我的夥伴們看上去也睡得舒服多了。晚上他們掙扎得那樣辛苦,他們透過他們那可怕的喘氣聲和打鼾聲來表現了這點,而現在都氣聲平靜了。太陽昇得越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