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風還能再加強,那我想它正在加強。那怒號和咆哮,門窗的叮噹撞擊,煙囪的搖晃,我寄身的那幢房子明顯的擺動,海水的喧騰,比早晨時更可怕了。但這時又加上了一大片黑暗;黑暗給暴風增加了新的恐怖,是真的加上幻想的恐怖。
我無法飲食,坐臥不寧,定不下心做任何事。我心中有一件事稍稍和外界的暴風相呼應著,觸動了我潛伏的記憶,在我記憶深處引起一陣激動。不過,在那與轟鳴的海水同樣顛狂混亂的思想裡,最重要的仍是暴風和我對漢姆的惦念擔憂。
我的晚餐幾乎是原樣被撤走了。我想用一、兩杯酒提提神,卻毫無效果。我在火爐前昏昏睡去,但卻並沒失去意識,不但能感到屋外的喧鬧,也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在一種新的無法形容的恐怖下,那兩種意識都褪色了;我醒來時,或當我從那把我囚禁在椅子上的昏睡中掙脫出來時,我全身由於不可思議和不明原因的恐怖而發抖。
我踱來踱去,試著讀一份舊報,聽那可怕的喧聲、看爐火中變出的各種面孔、景象和形體的幻象。只有牆上的時鐘不受驚擾發出不變的嘀噠聲,終於讓我苦惱得決心上床去睡了。
在那樣的夜晚,聽說一些旅店的僕人已同意一起坐著守候早晨,這讓人聽了感到安心。我極疲乏,也極頭昏腦脹,就這樣上了床;可是我一躺下,所有那種感覺又都消失了,彷彿被施了魔術一樣,我完全清醒了。
聽著風聲和水聲,我躺了幾個小時。我時而想象聽到海上的慘號,時而清清楚楚聽到人放訊號槍,時而聽到鎮上有房子坍塌。有幾次,我起來朝外看,可是除了我沒吹熄而仍發著黯然光芒的蠟燭,還有我自己那張映在玻璃上的臉從黑暗的外面朝我看著,我什麼也看不見。
我的煩躁終於使我急急穿上衣下了樓。在那大廚房裡,我看到朦朧中從房樑上垂下的鹹肉和洋蔥瓣,守夜的人神氣各異地圍著一張為了避開那個大煙囪而專門移到靠門口的桌子坐著。我出現時,一個用圍裙塞著耳朵、眼睛望著門口的少女大喊了起來,她把我當做一個鬼了呢;可是其他人要鎮靜些,很樂意再增加一個伴。問到他們剛才談論的問題,一個男人問我說,那些沉沒的運煤船上水手的靈魂會不會在暴風雨中出現呢?
我推測,我在那裡停留了2個小時。有一次,我拉開院門,朝空蕩蕩的街道看看,撲面而來的是沙礫、海草和水沫。我怎麼也關不上那門,只好叫人來幫忙,才把那門迎風推上了。
我終於又回到我那冷清的臥室時,那裡是一片黑暗;可我這時很累了,就又上了床,陷入了沉睡,就像從高塔墜落;從懸崖上跌下一樣。我有個印象,那就是風一直在吹,吹了好久,雖然我夢到我到了別處,見了不同景象。終於,我對現實那無力的把握也失去了,我和兩個親密朋友在轟隆隆炮聲中去攻打某市鎮,不過,我不知道那兩個人是誰。
炮聲那麼響,又那麼連續不斷,我聽不見我很想要聽的東西。我最終使勁挪動了一下,終於醒了過來。天已大亮,已是8、9點鐘了,暴風代替了大炮,有人敲我的門並叫喊著。
“什麼事?”我叫道。
“一條船破了!就在附近!”
我一下從床上跳下,問道:“什麼船?”
“一條從西班牙或葡萄牙運鮮果和酒的帆船。如果你想看,先生,就快點!據岸上人推測,它隨時會成碎片呢。”
那緊張的聲音沿著樓梯叫喊而去,我儘可能披上衣往街上跑去。
我前面有很多人都朝海邊跑。我趕過了許多人朝那裡跑,不久就看到那發怒的海了。
這時,風也許已經低了一點,可正如我夢見的幾百門大炮中有幾門停放了一樣,那減低的勢頭不大能感覺得出來。被攪動了整整一夜的海比我昨天見到的又更可怕了。這時,它的每一個形態,都有一種擴張的勢頭;浪頭一個又一個掀起,一個比一個高,一個壓下另一個,數不盡的浪頭排山倒海而來,那氣勢令人心驚膽戰。
由於那淹沒了人語聲的風浪聲,由於那人群,由於說不出的混亂,由於我最初抵抗那惡劣氣象幾乎窒息的掙扎,我已昏沉沉了。我向海里那條破船望去,可是除了一個又一個噴著白沫的巨大浪頭,我什麼也看不見。站在我身旁一個半裸的船伕伸出他那裸露的胳膊向左邊指(上邊刺了一根指向同一方向的箭頭)。於是,天哪,我看到了,離我們很近呢!
在離甲板6英尺或8英尺的地方,一條船桅折斷了,向一邊倒下,被亂紛紛的帆布和繩具糾纏住;當那船顛動和撞擊時——它沒有一刻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