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緩緩開口,聲音清越,有如鐘鳴鼎音:“想我趙魏煌今年四十有九,位至帝國承恩公,統領趙閥,麾下狼煙軍團猛士十萬,戰將過百。如此功業,豈是靠著高邑裙帶能夠得來?”
“世人多道我有勇無謀,能衝陣而不能用兵。可是庸碌之輩,又豈知我胸中之志,心內大道?我趙魏煌之大道,盡在手中七尺青鋒,只求一劍即出,有開山之力。既然一劍可當百萬兵,又何需用謀?”
趙魏煌忽將手中長劍擲向千夜,千夜下意識伸手接住,這才發現此劍之長,竟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握劍在手時,一團森森寒意浸體,如身處數九寒冬。此劍之鋒銳,實是當世罕見。
趙魏煌突然舌綻春雷,喝道:“若你我修為相當,你能斬我否?”
千夜一震,全身原力竟與這聲斷喝起了共鳴,瞬間大海漩渦已成,不假思索,即沉聲道:“為何不能?”
趙魏煌看著千夜,目光鋒銳如劍。如是過了一會,忽然仰天大笑,道:“這才是我趙魏煌的兒子!好,好!”
千夜低頭看劍,伸指在窄鋒上拭過,那抹殷紅竟然起了漣漪,極是神異。千夜輕輕一擲,長劍劍鋒悄無聲息地大半沒入青石地面,如切豆腐。
他可以想象,當這把長劍出現在戰場上時,該是何等殺器。
千夜再次抬起頭,直視趙魏煌雙眼,說:“但我並不覺得你是我父親。”
趙魏煌目光中猛然有了殺氣,鋪天蓋地向千夜壓下。千夜凝立不動,甚至眼神都沒有絲毫閃爍,一分不讓地與趙魏煌對視。
忽然間趙魏煌殺氣盡斂,目光轉為柔和,重重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會介懷當年之事。”
千夜默然片刻,道:“事實上,我並不介懷,也不記恨,因為我對當年之事毫無記憶。而我所有承受的,所有經歷的,包括現在能夠站在這裡,對我來說,才是有意義的。”
趙魏煌目光陡然一凝,眼中閃過一抹近乎痛苦的神色。不錯,當年之事對千夜來說只是劫難的開端,而非結束。趙魏煌並不知道千夜這些年遇見過什麼,但想也知道,從遺棄之地崛起是何等艱難,而趙君度放在他面前的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足以窺見這個孩子顛沛流離的生活。
千夜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實際上已經在父子兩人之間先劃下一道鴻溝。
“我只想知道,我的母親是誰,現在在哪裡?”
趙魏煌一怔,隨即臉上泛起苦澀,說:“我也不知道。”
千夜目光驟然凌厲:“不知道?”
“確實不知道。”趙魏煌喟然長嘆,慢慢陷入往事的回憶,而在過去的十多年裡,哪怕獨處之時他也不敢沉溺追想。
那時趙魏煌方當年少,已盡顯卓絕天賦,在門閥世家中有了不小名氣。他還有一個更具天縱之姿的父親,乃是幽國公幼弟,積功受封宣元公,可見其能。
宣元公的爵位雖不能傳給子女,然以他的驚才絕豔,通天之能,光芒並不亞於趙閥主支的幽燕兩公。而趙魏煌也相貌堂堂,前程似錦,最終得以賜婚高邑公主。
帝室大婚禮儀繁瑣,婚期還有一年之際,趙魏煌不甘寂寞,四處遊歷,尋幽覓勝,遍訪強者。這也是帝國門閥世家子弟常有的作法,以磨礪性情,增長見識。
就在這次旅途中,趙魏煌偶然間遇見了一個女人。那是一個年輕且平凡的女人,似乎除了溫婉寧靜的氣質外,就沒有什麼出眾之處。和世家中那些豔麗過人,容姿璀璨的貴女們比起來,她真的是再平凡不過。
一個只有三級原力的女人,論實力也和初晉戰將的趙魏煌天差地別。
趙魏煌後來甚至已經很難回想起兩人第一次為何結伴而行,似乎在一處險地,荒無人煙,僅一條道路,而他們目的地是同一個方向,僅此而已。
一路上她屢屢遇險,都是趙魏煌把她救下,還因此受了不輕的傷。不過趙魏煌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沒有絲毫不耐煩,甚至在風平浪靜的時候還希望這段日子能夠長一些。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都似乎神遊在另一個世界,寧定地看著現實中的一切,哪怕地裂山崩,也不能讓她露出絲毫畏懼和退縮。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身外發生的一切都和自己全無關係。
但是當趙魏煌身負重傷,卻把她推到天塹另一頭,反身斬斷那座天然石橋,把追襲而來的兇獸統統堵在險地裡的一刻,她眼瞳深處終於有了一縷波動。
兩人終於從險地中脫身後,一切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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