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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亂之後,他簡直是在忘字上下功夫了。因為“每逢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在我的記憶中出現時,我就會心浮氣動,六神失據,忽忽不知所歸……我想:此非養身立命之道也。身歷其境時,沒有死去,以求解脫。活過來了,反以回憶傷生廢業,非智者之所當為。”②這樣,他就開始“忘”——準確些說,是不去想。他覺得這麼一來,在思想意識和日常生活上,果然達觀得多了:

比如街道之上,垃圾阻塞,則改路而行之;庭院之內,流氓滋事,則關門以避之。至於更細小的事,比如食品衛生不好,吃飯時米里有砂子,菜裡有蟲子,則合眉閉眼,囫圇而吞之。這在嫉惡如仇並有些潔癖的青年時代,是絕對做不到的,目前是“修養”到家了。

當然,這種近似麻木不仁的處世哲學,是不能向人推行的。我這樣做,也不過是為了排除一些干擾,集中一點精力,利用餘生,做一些自己認為有益的工作。①

這些話,有些近於憤世嫉俗,好像不用過分認真;其實,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他生活的寫照。流氓滋事不用說了,在他住的那個大雜院裡,已經不算稀罕事;他年老體弱,自然只有退避求安。但是,關在家裡,就能安然無事嗎?也不一定。有一天中午,他正要休息,忽然門被推開,一條漢子探身進來,手裡舉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一打愣,就聽見對方問:

“買刀麼?”

他放下了心。他不買刀。漢子退走了,他可一時不能入睡了。

文壇的事也很麻煩,這裡也遠遠不是“淨土”,就是老實人,也可能被人當作踏腳板,被踩得一塌糊塗。這些,也是孫犁的經驗。對於這些,他以為:能躲開就躲開,躲不開就得看開一些。他的武器仍然是防禦性的:不與好利之徒爭利,不與好名之徒爭名。

這倒是孫犁的一貫思想。還在“文革,後期,要落實政策了,報社革委會主任示意要他當文藝組的顧問,他一笑置之,未予理會。過了一陣,主任召見他,說:“這次不是文藝組的顧問,是報社的顧問。”加了一級。“加錢嗎?”孫犁問。

主任嚴肅地說:

“不能加錢。”

“午飯加菜嗎?”

主任笑了:

“也不加菜。”

“我不幹。”

他出來了,忘記了“慎言”的自戒,把主任撂在了那裡。粉碎“四人幫”以後,他還是當上了《天津日報》的顧問。

過了些時候,他終於向報社編委會和市委宣傳部提出申請,辭去了這一名義及其他事務,要求離休。早些時候,還提出辭去天津作協分會的職務。當他離休的要求實現之後,他在給別人的信裡高興地說:“……辭去了所有的職銜,做到了真正的無官一身輕。雖然失去了一些方面,但內心是逍遙自在的。這樣就可以集中剩餘的一點精力,讀一點書,寫一點文章了。”①基於同樣的原因,當丁玲、舒群領銜的《中國》文學雙月刊創刊之時,編委名單上要列他的名字,他也婉辭了。他顯然對有些現象很不滿意,寫了一篇《官浮於文》②,在《文藝報》上發表了。他了解到一些情況,這些情況構成了一個時期的某種病態現象,不妨存錄如下,作為時代的參考:最近收到某縣一個文藝社辦的四開小報,在兩面報縫中間,接連刊載著這一文藝社和它所辦刊物的人事名單。文藝社設顧問九人(國內名流或其上級人員),名譽社長一人,副社長八人,秘書長一人,副秘書長二人。此外還有理事會:理事長一人,副理事長七人,常務理事十人,理事二十一人,並附言:“本屆保留三名理事名額,根據情況,經理事會研究,報文藝社批准。”這就是說,理事實際將升為二十四人。

以上是文藝社的組成。所辦小報(月報)則設:主編一人,副主編七人,編委十四人。現在是6月份,收到的刊物是1985年第一期,實際是不定期了。看了一下,質量平平。

他認為,一個縣為聯絡感情、交流心得,成立文藝社是應該的;但這樣大而重疊的機構,卻有些令人吃驚。“目前文藝界開會,對創作討論少,對人事費心多,這已經不是個別地方的事,因此不能責怪下面。”“文藝團體變為官場,已非一朝一夕之事,而越嚷改革,官場氣越大,卻令人不解。”他帶著這個“不解”的問題,去問一位熟悉情況的同志,這位同志原是某協會的秘書長,是孫犁勸他退下來,專心從事創作的:

“爭一個主席、副主席,一個理事,甚至一個會員代表,一個專業作家,究竟有什麼好處,令人弄得如此眼紅心熱呢?”他得到的回答很帶點兒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