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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上,也總有一些畫片。它們大多是我從雜誌上裁下的。”“對於我欽佩的人物,比如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比如魯迅,比如丁玲同志,比如阮玲玉,我都儲存了他們的很多照片或是畫像。”③這裡說的,已經近乎一些特殊的習慣,因為一般人不會從雜誌上裁下那麼多畫片,放在書箱、案頭和張貼在牆壁上,何況又是生活最不安定、最困難的時候呢。至於他儲存阮玲玉的照片,那也可以看出他用心之細。阮玲玉是30年代的著名電影演員,因婚姻問題受到報紙毀謗,於1935年自殺,死時才二十五歲。遺書中有“人言可畏”一句,有的記者還不服氣,說報紙沒有那麼大力量。當時魯迅先生曾仗義執言,以“趙令儀”的署名,在《太白》上發表《論“人言可畏”》①一文,駁斥了某些報紙的不負責任:“新聞的威力其實是並未全盤墜地的,它對甲無損,對乙卻會有傷;對強者它是弱者,但對更弱者它卻是強者,所以有時雖然吞聲忍氣,有時仍可以耀武揚威。於是阮玲玉之流,就成了發揚餘威的好材料了,因為她頗有名,卻無力。”孫犁當時二十二歲,他收集阮玲玉的照片,很可能是在她自殺之後,這樣做,不只是對一個美的形象、美的靈魂的欽仰和懷念,更是對於正義的支援。對於丁玲也是如此。在30年代一度盛傳丁玲在南京遇害,他和許多進步青年一樣,是那樣焦急、懸念。這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在1980年11月2日給丁玲的信②裡說:“我們這一代人,現在雖然也漸漸老了,但在30年代,我們還是年輕人的時候,都受過您在文學方面的強烈的影響。我那時崇拜您到了狂熱的程度,我曾透過報刊雜誌,注視您的生活和遭遇,作品的出版,還儲存了雜誌上登載的您的照片、手跡。在照片中,印象最深的,是登在《現代》上的,您去紗廠工作前對鏡梳妝,打扮成一個青年女工模樣的那一張,明眸皓腕,莊嚴肅穆,至今清晰如在目前。”在這些熱誠的話裡,讀者能夠感到,他在老年還儲存著青年時代的天真,在對丁玲進行形容時,簡直又回到青年時代去了。

是的,愛美是人的天性,人都愛美,愛畫,愛好看的色彩,等等;但是,恐怕遠非人人愛得像孫犁那樣有自己的選擇,有深刻的內涵……。

這個特點,在孫犁還是孩子時,就顯示出來了。當然,那時他幾乎沒有機會欣賞到高階藝術,他能看到的,只是民間的、普及的,如年畫之類。但是,正是這些進入千家萬戶的年畫,給了他很多知識,使他知道了很多故事,特別是戲曲故事。每年春節,從舊曆初一到十五,街上還出現一種用長繩串起來的作牙旗狀的大型連環畫,懸掛在大街之上,稱“吊掛”,那是先在白布上塗一層粉,再繪以人物、山水、車馬等,故事多來自封神、三國、五代殘唐、楊家將等演義小說,一般婦女、兒童看不懂,已經讀過這類書的孫犁是看得懂的。他也趕廟會和趕年集,那裡賣畫的多,是不用買門票的展覽會,孫犁最喜歡去。在年集上,有年歲大的同學告訴他:如果去捅一下賣畫人的屁股,他就會拿出一種叫做“手卷”的秘畫,也叫“山西灶馬”,好看極了。孫犁認為這些說法不經,沒有去理。

倘若說,東遼城小學那兩間改作教室的泥房是第一課堂,那麼,上面講的這一切就是孫犁的第二課堂。看起來,這個第二課堂要生動、活潑得多。他在東遼城小學讀了四年,至少在這四年中,他更喜歡這個第二課堂,他在這裡找到了自己,也發現了世界,從某種意義上,也像孩子們走出“三味書屋”,來到了“百草園”吧。

當然,他終究還要回到“三味書屋”去,回到第一課堂,何況,這時已經是另一個時代,“三味書屋”早已變成國民小學了呢。

在北方,農村學齡兒童的家長們有請老師吃飯的習慣,尤其在每年春天剛開學時,他們留有過年的酒菜,飯桌上還比較豐盛。孫犁的家裡每年請兩次老師,席間,他的叔父向老師要求,不要打孫犁,因為他有病。據我們想來,孫犁自幼文弱,好靜不好動,不是討打的頑皮孩子,叔父所以這樣說,固有防患未然之意,多半則是體現了家長對孩子的愛護之心。

在課堂上,他念的是新課本,沒有讀過什麼古文,但在農村接觸的文字,如公文告示、匾額對聯、婚喪應酬文字等,還大都是文言或半文言。他讀的第一篇古文,是本家“私乘”——即某種意義上的家史吧:父親在安國縣經商多年之後,一心為祖父立碑,請一位前清進士寫了碑文,託小學老師教孫犁習讀,以便在舉行立碑儀式時當眾朗誦。父親把這事看得很重,除出於光宗耀祖之虔誠,還寄有望子成龍之意。這樣,孫犁就在每天課後讀起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