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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場怯!”

曾滄海又愛惜又責備似的說,接連搖了兩次頭;於是他突又轉口問道:“阿駒,你知道鎮上的私煙燈共有多少?前街雜貨店裡的三姑娘做的哪幾戶客人?還有,卡子上一個月的私貨漏進多少?”

曾家駒又是瞠目不能對答。他原也常逛私娼,例如前街的三姑娘之類;可是要問他某某私娼做的幾戶客人或是私煙燈有多少,漏稅的私貨有多少,那他是做夢也沒想到。

曾滄海拍著大腿呵呵地笑了:“怎麼?到底年青人不知道隨時隨地留心。噯,阿駒,你現在是黨老爺了,地面上的情形一點不熟悉,你這黨老爺怎麼幹得下去呀!你自己不去鑽縫兒,難道等著人家來請麼?——不過,你也不用發憂,還有你老子是‘識途老馬’,慢慢地來指撥你罷!”

小曾的臉,現在紅起來了,也許是聽了老子的“庭訓”,有點慚愧;但也許是一百塊錢尚未到手,有點不耐煩。他堵起了嘴,總不作聲。恰好那時候,他的老婆抱著小孩子進來了,滿臉的不高興,將小孩子放在一張椅子上,用一支臂膊扶著,轉臉就對她的丈夫看,似乎有什麼話要講。

但是小孩子不讓她開口,哇哇地哭起來了;同時一泡尿直淋,淌滿了一椅子,又滴到地上。

曾家駒皺了眉頭,臉上的橫肉一條一條都起了稜,猛的一跳就從煙榻上坐起來,正想叱罵他的老婆,卻瞥眼看見撒了一泡尿的小孩子的腳下有一本書,——正是他剛才帶來的那一本,小孩子的兩隻腳正在書面亂踢亂踏。

“嘿!小畜生!”

曾家駒一聲怒吼,縱步跳到孩子身邊,粗暴地從孩子的腳下扯出那本書來看時,已經是又溼又破碎,不成樣子了。孩子的身體一晃,幾乎倒撞下椅子來,但是作怪地反倒停止了哭嚷,撲在母親懷裡,只把一張小嘴張得很大。

從兒子手裡看明白了那本溼淋淋的書原來是《三民主義》的時候,曾滄海的臉色陡的變了。他跳起來跺著腳,看著兒子的臉,連聲叫苦道:“糟了!糟了!這就同前清時代的《聖諭廣訓》一樣的東西,應該供在大廳裡天然几上的香爐面前,才是正辦,怎麼讓小孩子撒了尿呀!給外邊人曉得了,你這腦袋還保得住麼?

該死,糟了!“

此時被嚇噤了的孩子也哇的一聲哭出來了。曾家駒原也不很瞭然於父親的叫苦連天,但總之是覺得事情糟,而且很生氣,一手揪住了老婆就打。孩子和母親的哭聲,小曾的叫罵,混成一片。曾滄海搖頭嘆氣,只顧抽菸,隨後想起還有大事須上公安分局去一趟,便在沸鬧聲中抖抖衣服走了。

街上照常熱鬧。這雙橋鎮,有將近十萬的人口,兩三家錢莊,當鋪,銀樓,還有吳蓀甫獨力經營的電力廠,米廠,油坊。這都是近來四五年內興起來的。

曾滄海一面走,一面觀看那新發達的市面,以及種種都市化的娛樂,便想到現在掙錢的法門比起他做“土皇帝”的當年來,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如果這兩三年的他,不走黑運,那麼,在這繁華的局面下,怕不是早已撈進十萬八千麼?雖說現在已經有了捲土重來的希望,他仍然不免有點悵悵。他的腳步就慢起來了。到得太白樓酒館的前面,因為人多,他簡直站住了。

忽然人叢中有一位拉住了曾滄海,劈頭問道:“這個時候你上哪裡去呀?”

曾滄海回頭一看,認得是土販李四;在某一點上,他和這李四原是不拘形跡的密友,但此時在眾目昭彰的大街上,這李四竟拉拉扯扯直呼曰“你”,簡直好像已經和曾滄海平等了,這在常以“鼎鼎望族”自誇的曾滄海委實是太難堪了。但是又不便發作。跟著雙橋鎮的日漸都市化,這李四的潛勢力也在一天一天膨脹。有“土”斯有“財”,便也有“實力”:老地頭蛇的曾滄海豈有不知道?因此他雖然老大不高興,卻竭力忍住了,反倒點頭招呼,微笑著回答:“到公安局去有點公事。”

“不用去了,今天是去一件擱一件的了!”

李四很賣弄似的說,並且語氣中還有幾分自大的意味,好像他就是公安分局長。

“為什麼?難道分局長換了人麼?”

曾滄海實在忍不下去了,也用了幾分譏諷的口吻冷冷地反問。可是話剛出口,他又後悔不該得罪這位神通廣大的李四。

然而運氣得很,李四並沒覺到曾滄海的話中有核;他一把拉著曾滄海走到太白樓斜對面冷清些的地段,把嘴巴靠近曾滄海耳朵邊,悄悄地說道:“難道你沒有聽得風聲麼?”

“什麼風聲?”

“七里橋到了共匪,今晚上要搶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