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們離開巴黎,我希望廣告傳單撕下來,劇場的門關閉。我要小小如鼠洞般的劇場,變成黝黑於荒寂。儘管這兒是我凡人生涯中,感到最偉大也最最幸福的場所。
縱使一個晚上殺戮一打無辜者,也不能夠使我忘卻劇場,不能夠讓我心底的隱痛消失。巴黎的每一條巷道,都在指向劇場的大門所在。
當我想到自己曾如此驚嚇他們,我覺得丟臉羞恥。我怎麼能夠如此對待他們?我為什麼得使用這種暴力?只為了證明自己再不可能是其中的一圓?
見鬼了,是我買了瑞諾,是我把小劇場變成大道上最亮麗的櫥窗,如今,我當然可以關掉它呀!
並非他們有任何懷疑,不管如何,他們相信瑞諾騙人的說詞,說詞中指出我 從熱帶殖民地區回來;巴黎的好酒使我醺醉而瘋狂。為了修理所有的損毀,錢如流水一般花用著。
大概只有上帝 知道,他們真的在想什麼。事實上,緊隨而來的夜晚,劇場表演如常。杜登波大道的疲懶群眾,無疑已替這場大混亂找到無數合理的藉口;在劇場慄樹底下,觀眾照常大排長龍。
只有尼克完全非我所能掌控。他不但酗酒,也拒絕回劇場,更完全放棄學琴的課程。他上羅傑的家門,對羅傑大肆辱罵。他出入最下級的咖啡屋於小酒館,夜晚時,更在最危險的街道閒逛遊蕩。
也罷,夜晚遊蕩,這一點我們倒是一致的。
我在隔著點燃蠟燭一段距離外,踱著方步,羅傑律師告訴我事發始末,我臉上一無表情,恍如戴上面具一般。
“那個年輕人並不在乎錢,先生——”他說,“他提醒我說,他從前向來不愁錢的;他說的話很困擾我,先生,我不喜歡聽那些話。”戴著法國絨帽,穿著法國絨睡衣的羅傑,看上去活像童詩中的插圖人物。他光著腳丫,因為我仍然在半夜裡叫醒他,沒有時間讓他穿拖鞋,甚至臉頭都來不及梳。
“他說了些什麼?”我詰問道。
“他談到有關妖術的事。先生,他說你擁有非比尋常的力量;他提到拉莫辛於火刑法庭,那是太陽王時代一件古老的妖術刑案,一個女巫,被控對宮廷的人施毒於施法術的案子!”“現在還有誰會相信這種胡言妄語?”我顯出絕對詭異的神情,事實上,背上的汗毛卻豎了起來。
“先生,他說了不少怨毒的話,”羅傑接著說:“他這麼說的,像你們這類人經常擁有許多的秘密,他不斷談到你們小鎮的某個地方,那個地方叫做女巫廣場!”“我這類人?”“你是一個貴族,先生——”羅傑說著,神態有些尷尬。“一個像尼古拉斯的男人生氣時,事情就非同小可了。當然他並沒有到處亂說,他只來找我談而已。他說你應該瞭解他為什麼輕視你,因為你拒絕於他分享”你的發現“。他是這麼說的,先生,”你的發現“。他一直談拉莫辛,談到天地之間,有許多神秘難解之事;他說他已明瞭當初在女巫廣場,你為什麼會哭的原因。”有那麼一刻,我的視線避開了羅傑;這是多麼有趣的歪曲於顛倒,然而又多麼打到了要害!尼克的說詞離題太遠,但也荒謬可喜,不過就他的作風來說,尼克倒也沒錯。
“先生,你是最最仁慈的人——”羅傑說。
“請不要客套吧……”“尼古拉斯先生說了一堆怪異的事。這種事就是現在這個年頭也不該說的;他說親眼看到子彈穿過你的身體,你應該死去 對。”“子彈根本沒打到我——”我說:“羅傑,別說這個了,讓他們全部都離開巴黎吧!”“讓他們全部離開?”他問道:“你花了這麼多的錢,在這個小小的娛樂劇場。”“那又算得了什麼?誰他媽的在意?”我說:“送他們去倫敦,去杜瑞巷,提供瑞諾足夠的錢,讓他在倫敦能擁有自己的劇場;從那裡,他們可以發展到美國,到聖多明尼加,紐奧良,紐約。就這麼辦吧!先生,我不在乎錢,把劇場關閉,讓他們全部離開!”我的痛苦就會消失了吧,不是嗎?我不必再看到他們在舞臺兩側包圍我了;我不必再想到雷利歐——那個從鄉下跑來,替演員打雜卻樂不可支的傻小子了吧!
羅傑看起來像十分缺乏自信。替一個衣冠楚楚的瘋子工作,是什麼滋味呢?這個瘋子付的代價是別人的三倍,你卻得因他放棄身為律師的精明判斷,你會怎麼想呢?
我絕不可能知道了。我再也不可能體會身為人類的感覺;甚至形態、容貌也一去不復返了。
“至於尼古拉斯,”我說:“你一定要說服他到義大利去,我會告訴你怎麼做。”“先生,就算說服他換衣服,也不是容易的事呀!”“不會太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