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的糙簾被撩起放下,微微晃動。罌看著小臣騶遠去的影子,抬起頭,放下衣袖,臉上神色淡漠。族叔?她摸摸袖中,掏出一根糙梗來,皺眉叼在唇間。睢國的政局她曾經打聽過,不算一無所知。罌的父親有三個弟弟,他死後,繼位的是罌的二叔。這個二叔據說很無能,好吃懶做,而且得罪了許多人,臣下和人民都不喜歡他。於是在一天夜裡,罌的三叔領著眾人把二叔殺了。可是這樣一來,罌的四叔也不樂意了,說三叔弒兄自立,在一次祭典上推翻了三叔。後面的情形如何,罌不大清楚。幾年之中,睢國的國君換了幾任,據說修墓都來不及。最後,商王看不過眼,直接從大邑商派來軍隊,睢國的事情才算穩定下來。罌手指夾著糙梗,緩緩吐一口氣。同個祖父的族叔,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突然來接她做什麼?&ldo;冊罌。&rdo;正思索間,羌丁的聲音傳來,他在門外探了探頭,確定沒了旁人才走進來。&ldo;睢侯原來是你族叔哩。&rdo;他說。冊罌瞥瞥他:&ldo;又偷聽。&rdo;&ldo;只聽到了一點。&rdo;羌丁咧嘴一笑,探詢地問:&ldo;那個小臣還同你說了什麼?接你回睢國,繼續做侯女麼?&rdo;&ldo;也許。&rdo;罌淡淡道。羌丁想了想:&ldo;他的衣服真好看,他也是真正的殷人吧?&rdo;&ldo;嗯。&rdo;罌敷衍地應一聲,把糙梗再度叼進嘴裡。※※※※※※※※※※※※※※※※※※※※※※※※※※※※※※※※※※※※※※※※※有莘與睢國之間路途漫長,其中意外難測。莘伯很大方,對小臣騶說莘國正好要送女子到王畿去,既是同路,不若同行,遇到什麼事也好互相照應。小臣騶聞言大喜,很快就與莘伯商定下來。啟程那日,罌隨著小臣騶走出宮前,見到十幾輛牛車排成一列,愣了愣。牛車旁熙熙攘攘,許多妙齡少女打扮得光彩照人,或掩袖或垂淚,與送行的家人依依惜別。&ldo;那些就是要獻去大邑商的女子麼?&rdo;羌丁被她們吸引著目光,不時踮腳張望。罌沒有回答,因為莘伯已經來到了他們跟前。&ldo;蒙國君招待,睢人日後定當報答,就此告辭。&rdo;小臣騶深深揖道。莘伯含笑:&ldo;後會為盼。&rdo;說罷,卻看向罌,目光動了動,欲言又止。&ldo;罌告辭。&rdo;罌跟著小臣騶向他禮道。莘伯沒有立即接話,罌看到他的手抬了抬,卻終於沒有伸出來。&ldo;你一路珍重。&rdo;片刻,只聽他在身前道。罌頷首:&ldo;國君珍重。&rdo;說罷,再向他一禮,跟著小臣騶朝那些牛車走去。領隊的小臣開始催促啟程,宮前又是一陣喧譁。女子們哭哭啼啼,磨蹭了許久才坐到車上。吆喝聲起,車輪的聲音軲轆混雜,牛車排成長隊朝宮門外走去。&ldo;冊罌。&rdo;路上,羌丁在車旁扯扯罌的衣袖,一邊回頭一邊說:&ldo;國君還立在那裡,是在望你麼?&rdo;&ldo;多事。&rdo;罌斜他一眼,沒有回頭。※※※※※※※※※※※※※※※※※※※※※※※※※※※※※※※※※※※※※※※※※往東方的路在莘邑外延伸開來,風和日麗,原野中的冰雪早已消融,露出早春嫩綠的顏色。這裡不是鞏邑,罌和羌丁都沒有來過,不停的四處張望。&ldo;冊罌冊罌,看那邊!是河麼?&rdo;羌丁指著不遠處一片水流大聲問。&ldo;不是河,是洽水!&rdo;拉車的僕人回頭道:&ldo;河還遠咧!&rdo;羌丁瞭然點頭。罌望著四面的風光,亦露出微笑。在這個地方生活了許多年,自己能夠像這樣乘車閒逛的機會屈指可數,偶爾為之,倒也愜意。牛車悠悠地走著,軲轆轉動著&ldo;吱吱呀呀&rdo;的聲音。殷人重道路。從商湯開國至今的幾百年間,西向的道路一直修到了渭水邊,車行其中毫不費力。在鞏邑的時候,罌曾經跟著貞人陶去過周邊的小邑,不少地方道路崎嶇,只能靠徒步跋涉。相比之下,這路可以坐牛車,其實不算難受。煩惱是牛車實在走得太慢,常常走了老半天還走不出一座山或者一片樹林。羌丁是罌的僕人,只能步行。罌說牛車太顛簸,要活動筋骨,就與羌丁換著坐車,惹得小臣騶與其他人紛紛側目。不知是否離開了莘國的原因,羌丁對別人的目光很不在乎,他發現拉車的僕人也是羌人,還主動湊上前去聊天。到了傍晚,車隊不再前行,在一處開闊的臺地上停下來紮營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