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罷了。&rdo;中年人抬抬手,止住那人的話語。他看向罌,神色和善:&ldo;這殿上只有你一名作冊?&rdo;他臉型方正,留著長鬚。兩道眉毛濃密而筆直,雙目明亮炯炯。他的聲音雖平和,卻很是渾厚,似乎帶著一種莫名的力量。罌直覺這人有些來頭,頷首:&ldo;正是。&rdo;中年男子上前兩步,目光落在她臉上,忽然頓住,面上似掠過一絲驚詫。罌與他對視,並不避開。&ldo;原來是名女作冊。&rdo;片刻,他露出微笑,道,&ldo;你喚何名?何方人士?&rdo;&ldo;冊罌,睢人。&rdo;罌如實以告。中年男子仍然看著她,目光似微微變幻。&ldo;不知吾子來此何事?&rdo;罌問道。&ldo;嗯?&rdo;男子露出微笑,道,&ldo;我來廟宮走走,路過此處,忽然想起要請作冊來擬些文辭。&rdo;罌看著他,道:&ldo;廟宮作冊,今夜只有我一人。&rdo;男子仍莞爾:&ldo;如此,有勞冊罌。&rdo;罌頷首,拿出一份空牘。男子斂起衣裾,旁邊那人連忙從附近拿來一塊茵席,拍打幾下,放到地上讓男子坐下。&ldo;不知吾子擬何文辭?&rdo;罌提起筆,問道。男子緩緩道:&ldo;令多子族及臣正,無違稼穡之事。農服田,唯戮力有秋,弗從,餘一人是問。&rdo;罌照著他說的話,一筆一劃地落在牘片上。當聽到&ldo;餘一人&rdo;時,忽然頓住筆。她驚異地抬起頭來。男子雙目仍然看著她,目光矍鑠。罌來到大邑商,看過許多文牘。大邑商臣正貴族無數,可自稱&ldo;餘一人&rdo;的,只有商王。※※※※※※※※※※※※※※※※※※※※※※※※※※※※※※※※※※※※※※※※※第二日,天氣晴朗,太陽早早就升了起來,高高地掛在當空。作冊們不用做事,比平常活潑許多,人人臉上掛著笑容。罌穿著睢侯賜的新衣,頭髮綰起,簪著花朵和姱贈的鳥形金笄,雖不豔光照人,卻也清麗。冊癸見到她時,目光一亮,&ldo;嘖嘖&rdo;地讚了兩聲。引路的小臣在宮前查點了人數,領著作冊們走進宮城高大的門洞。罌第一次來大邑商的王宮,不禁東張西望。只見石板鋪就的大道寬闊,每隔一段,還有巨木修築的衡門。不時有貴族的牛車或步攆在從人的簇擁下走來,排著隊走過大道。罌看到不少的翟車裝飾華麗,寬厚如蔭的羽扇下,遮掩地露出貴族女眷妝扮精緻的面容。日頭高懸當空,石道長長,放眼望去,深藍的天幕下,座座衡門矗立如列,盡頭巍峨地聳立著高臺和殿閣,車輛和人影竟顯得渺小不足。作冊之中,不少人都難得到王宮來,見到這般景緻,也和罌一樣四處張望,嘴裡時不時地發出驚歎。&ldo;大邑商大邑商,這般氣象才是大邑商哩!&rdo;有人讚道,眾人紛紛稱是。罌望著這些景緻,有些心不在焉。她仍想著昨晚遇到商王的情景。她那時認出商王,心中驚詫可謂巨大,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當時是用何種表情面對商王。當時,商王卻只是笑笑,讓旁邊的小臣將罌寫好的牘片收好,起身離開了。自己似乎也不曾行禮道別……罌心裡嘀咕著,感到一陣沮喪。從昨夜到現在,罌一直介懷著自己的表現。他記住自己的名字了麼?他會覺得自己無禮麼?罌越想,越覺得自己患得患失。那可是商王,畢竟自己以後在大邑商的日子如何,全憑他一句話呢……&ldo;……冊癸,你怎不說話?&rdo;罌正思索,聽到有人向冊癸道,&ldo;你不是說過盤庚營造宮室時,你先祖是內宰?&rdo;冊癸斜他一眼,露出不耐煩地表情,轉過頭去。罌這才發現今天冊癸安靜得出奇,昨天他明明還很興奮,說要把王宮裡的景緻一一指給罌看。&ldo;冊癸,你不舒服麼?&rdo;罌問他。冊癸瞥瞥她,搖頭:&ldo;不是。&rdo;說罷,又不出聲,雙目望著前方,不知在想著什麼出神。罌訝然,狐疑地看他。&ldo;癸。&rdo;這時,冊宥從後面趕上來,對冊癸說,&ldo;我母親明日親自烹魚羹,叫我邀你,你去麼?&rdo;冊癸轉過頭來,卻面無表情。&ldo;不去。&rdo;他淡淡道。&ldo;為何?&rdo;冊宥訝然,&ldo;你不是說你最愛吃魚羹?&rdo;冊癸冷笑:&ldo;愛吃的是你。你不是要娶婦了麼?讓你母親教她,你將來可日日飽餐。&rdo;說罷,他頭一扭,加快步子走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