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幾乎是擁護共和的人,就在這裡,他到金匠河沿的一家刻字鋪裡,訂了一百張名片,上面印著:“男爵馬呂斯?彭眉胥”。他這個行動,完全是他父親在他心中引起的那次轉變的一種極其自然的反應。不過,他並不認識什麼人,也不能隨意到人家門房裡去散發那些名片,因此,只好將它們揣在自己的口袋中。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種自然的,馬呂斯越接近他的父親、他父親的形象,越接近上校為之奮鬥了二十五年的事業,他便越和他的外祖父疏遠了。我們已經說到過,很久以來,馬呂斯就感到吉諾曼先生的性格和他一點也合不來。他倆之間早已存在著一個嚴肅的青年和一個輕浮的老年人之間的各種不相適。惹隆德①的嬉皮笑臉衝犯著刺激著維持的沉鬱心情。在馬呂斯和吉諾曼之間,當他們還有共同的政治見解和思想基礎時,彼此似乎不可在一座橋樑上相互勾通。一旦橋樑拆除,鴻溝便出現了。尤其當馬呂斯想到,為了一些荒謬絕頂的動機把他從上校的懷裡奪過來,使父親失去了孩子、孩子也失去了父親的,正是這吉諾曼先生,他胸中就不由得要怒頭中燒。
由於有了對他父親的愛,馬呂斯心中現在幾乎都是對外祖父的厭惡。我們已經談到,馬呂斯的這種心情並沒有流露出來絲毫。不過,他變得越來越漠然了,在餐桌上很少講話,也很少留在家裡。姨母為了這些責備他,他表現得心平氣和,總推說是由於學習、功課、考試、講座較多太忙,等等。那位外祖父卻肯定他說“發情了!準錯不了。”
馬呂斯經常要出門走走。
“他究竟是去了哪些地方?”那位姑奶奶常這樣問。他出門的時間總是不長的,一次,他去了孟費郿,那是為了遵從他父親的遺言,去尋找滑鐵盧戰役中救了他父親性命的那個退役中士,客店老闆德納第。德納第生意破了產,客店也關了門,沒人知道他的下落。為了這次尋訪,馬呂斯四天沒回家。
“老實說,”那位外祖父說,“他真捨得幹。”
有人好象覺察到,他脖子上有條黑帶掛著個什麼,直到胸前,在他的襯衣裡面。
①惹隆德(Geront’),法國戲劇中一種頑固可笑,以老輩自居的人物形象。
七短布裙①
我們曾提到過一個長矛兵。那是吉諾曼先生的一個侄孫,他一向遠離家庭,在外地當兵。這位忒阿杜勒?吉諾曼中尉具有人們所說的漂亮軍官的所有條件。他有淑女般窈窕的腰身,身佩指揮刀風度滯酒,鬍子的兩頭也微微上翹。他極少來巴黎,馬呂斯從來不曾見過他。這兩個表兄弟只是彼此知道名字而已。我們好象曾說到過,忒阿杜勒是吉諾曼姑奶奶疼愛的人,她疼愛他,是因為她對他不瞭解,眼睛瞧不見,心裡便會對那人想象出無數的優點。
一天早上,吉諾曼姑奶奶竭盡全力才抑制住了心頭的激動,回到自己屋裡。馬呂斯剛才又要求他外祖父讓他去作一次短期旅行,並說當天傍晚便打算動身。外祖父回答說:“去吧!”隨後,吉諾曼先生轉過身,把兩條眉毛在額頭上揚得高高的,接著說:“他到外面過夜,屢犯不改。”吉諾曼姑娘回到自己的屋裡,著實安心不下,她又走到樓梯上,狠狠他說了這麼一句:“未免太過分了。”隨即又問了這樣一句:“他究竟要去什麼地方呢?”她彷彿窺到了他心中某種不便言說的秘密,一個若隱若現的女人,一次幽會,一種密約,如果能拿著眼鏡湊過去看個一清二楚,那倒也不壞。刺探隱私,有如初嘗異味。聖潔的靈魂是絕不厭惡這種滋味的。在虔誠篤敬的心靈深處也常有窺人隱私的好奇心。
因此她被一種要摸清底細的淡淡飢渴所征服了。
這種好奇心能引起激動是與她素來的性格相違背的。為了使自己的這種心緒得已排遣,她便專心於自己的手工活,她開始剪裁層層棉布,拼繡那種在帝國時期和王朝復辟時期盛行的有許多車輪樣子的花樣。然而幹起活來,她仍感到枯躁煩悶,當她在她椅子上坐了好幾個小時後,房門忽然開啟了,吉諾曼姑娘抬起她的鼻子,那位忒阿杜勒中尉立在她面前,正向她行軍禮。她高興地叫了一聲。吉諾曼姑娘年紀大了,又素來靦腆虔誠,並且又是姑媽,見到一個龍騎兵走進她的繡房,那總是有些樂不可支的。
“你在這裡!”她喊著說。
“我路過這兒,我的姑姑。”
“快來擁抱我吧。”
“遵命!”忒阿杜勒說。他上前擁抱了她。吉諾曼姑奶奶走到她的書桌邊,開了抽屜。
“你至少得在我們這兒住上整整一個禮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