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你的骨氣餓死在這裡好咯……”
天色漸漸暗下來,這片荒涼的廢墟里再也沒有其他的人聲,耳邊能聽見的只有簌簌雪落。他安靜地在雪地裡趴了會兒,身上凍得麻木,傷口漸漸覺不到痛了。氣力慢慢恢復了些,終於他艱難地撐著身子爬了起來,一點一點爬到那塊被雪覆蓋了大半、又半截浸在汙泥裡的麵包前,安靜地看了一會兒……他從地上抓起一捧雪,塞進了嘴裡。
雪是什麼滋味兒?甜的還是鹹的?他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吃第一口時的如獲至寶和強大的求生*,卻幾乎忘了那徹骨的冷,牙齒格格打戰,舌頭被冰碴子擦出了血,他咬著舌尖,魔怔了似的飲那溫熱鹹腥的液體,最後回到被機甲摧折破壞、又被大火燒成斷瓦殘垣的廢墟——曾經的家——那裡,艱難地刨了刨,在斷牆下面前刨出一個洞,低頭鑽了進去——好歹能擋一擋外面的風雪。
那天夜半時分竟然發生了地震,他沒逃出去,因為他根本沒力氣挪動半步了,連續三天的飢餓已經快要了他的命。人可能不怕苦,可能不怕累,可能不怕凍,可能不怕疼,但是都怕餓。他唯二的親人已經永遠葬身在了這片廢墟之中,再也不能伸手給他溫暖和食物,他漠然閉眼,覺得自己恐怕就要回到他們身邊了。
然而……他以為除了廢墟就什麼都不剩了的家,竟然還有一樣東西沒有毀在災難裡,並且就在這個時候,不知怎麼的,落在了他眼前。那是父親曾經三令五申不許他碰的東西,父親說,只有當他足夠強大,或者是被逼上絕境不得不爆發,才能駕馭住這樣的東西。
於是,那個時候,他就……
……那是澤帕記憶裡,最後一個挨餓受凍的日子。嘲風儲存倉內的乾糧救了他一命,嘲風儲存器裡關於機甲的知識則教會了他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機甲戰士。從那時起,十三歲的澤帕就開始透過星網的僱傭兵任務和一些零工掙錢養活自己,同時如飢似渴地吸取關於機甲的知識和經驗,三年之後,他已經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僱傭兵;到二十歲考入帝國第一軍事學院時,在星網上的澤帕已經難逢敵手。他再沒為錢的事情發愁過,因為他完全有能力讓自己過得舒舒服服;但是他卻深深記住了捱餓是什麼滋味兒,也深深地……怕了那種滋味兒。
那一天是他很多年內都不願回想、卻又不得不逼著自己去一遍遍回想的,他曾經差點因為飢餓放棄尊嚴,但是最後他忍住了;現在他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傢伙,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自己做事的底線。他吃得了苦,但也會享受生活——不好好享受,怎麼對得起這短短一百幾十年的人生?尤其是在吃的上頭,澤帕從來沒有委屈過自己。然而……他再沒有感受過,那年那月他抓起第一捧雪塞進嘴裡的時候,那樣一種近乎幸福的、如釋重負的感覺。他當然已經能吃飽了,而且還能吃得很好;但是……他逃不開那時的那片陰影,從那之後,無論他再吃什麼,都不像是為了填飽肚子或者享受美食,而像是僅僅為了逃避那與死神貼面的一刻,逃避……來自心底的恐懼。
所以在那樣的情形下見到宣驍,澤帕覺得很有趣。
哦,當然,那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只是第一次單獨會面罷了。在那之前更早的時間澤帕就見過宣驍,也從旁人那兒聽過很多這個冒冒失失的年輕人的事情——出身高貴的帝國世家,又是嫡么子的身份,自然也是父母千嬌萬寵的公子哥兒,可這傢伙彷彿天生少了根聰明機靈的筋,還就不喜歡別的,只一門心思鑽在了吃飯和機甲這兩件事情上,對於人情世故上頭卻一直很是不開竅。生在那樣的家庭裡,卻長得活像一顆天然綠色無公害蔬菜,讓人不由得感嘆是不是爹孃把聰明基因全遺傳給了一抬眼心裡就繞七八個彎彎的大兒子宣徵。澤帕就曾經親眼見過一位小姐是怎樣淚奔著繪聲繪色描述在跟她相親的一小時裡,宣驍那沒風度沒情商的傢伙是怎樣讓她傷心欲絕的——從飯一上桌那傢伙就開始埋頭吃了,除了掏錢刷卡買單之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飯桌上,她氣得拂袖而去的時候那貨正在專心致志給他的第六碗米飯澆咖哩湯。若非小姐家教優良,當場就得掀了飯桌把紅酒潑到對方臉上。
不是沒想過逗逗這實心眼的傻大個兒,或許趁機欺負一下還能順帶看到宣徵那傢伙變臉也挺划算——然而宣驍那種對食物單純而執著的熱情實實在在地取悅了澤帕,他從沒跟人分享過他親手做的食物,那天還是第一次。
再然後……澤帕就被宣驍的吃相萌到了。
誰又會知道,戰場上像一匹悍狼的男人,端碗等投餵的時候卻像一隻嗷嗷待哺的大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