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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碗二米水飯,還特意煮了兩隻雞蛋。趙麻皮邊吃邊感覺後背颼颼冒涼風,胸悶心悸,對女人說:“快去給我弄碗酒。”連玉清吃驚不已,但還是照吩咐去做了。回身卻不見了男人,尋出門外,只見趙成永蹲在牆根兒下,止不住地嘔吐,簡直像噴泉似的湧射胃水,糞便也從褲腳裡流了出來,膿腥惡臭。女人的尖叫聲,引來了前院駐紮的國軍,有個軍官模樣的人踱過來看了看,大驚失色道:“天爺爺,不是霍亂吧?”

不消一個時辰,二零七師就開拔了,師部溜得最早,驚慌失措間,他們沒來得及撤掉電話線,但是卻沒忘記帶走女人。當天夜裡,又有兩戶人家丟了姑娘,人們都說準他媽的跟中央跑嘍。在接踵而至的暴病面前,人們對任何緋聞都失去了興趣,在此後的歲月裡,許多人還記得這個黃昏,這個猙獰肅殺的黃昏,1946年的農曆六月初八。養生堂的程醫生領著鐵磊來了,除了說吃點大煙以外束手無策。金氏感到天旋地轉,癱軟在兒子的炕前,她知道趙家徹底垮了。金氏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隔離病人,明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老三。慌亂中,趙金氏不忘向兒媳們交代,就天塌了也別管,管好自個兒的孩子就行,不許出門,不許見生人。在罵走了連玉青之後,趙金氏親自照料兒子,喂水喂藥倒稀屎盆子。一天之內,趙麻皮拉了幾十次,很快就無力下蹲了,只好倒在炕上拉。夏夜單調的風吹動窗欞,水一樣的月光漫湧到了炕上,灑落憂傷的清輝。新的黎明來臨之際,虛脫中的趙成永睜開眼睛,無限艾惋地看著母親的白髮,說:“媽,舀瓢涼水吧,我渴呀渴呀。”一瓢涼水飲盡,身體一軟當即氣絕。這邊趙成永剛剛下葬,那邊韓氏和趙玫瑰病倒,趙金氏跑到西大廟燒香磕頭,泣淚橫流地說:“老天爺啊,我一直是初一十五吃素的啊。”她心有不甘,連連發問:“老趙家就這麼完了?”

第四十七章(4)

韓氏和趙玫瑰迅速消瘦,臉頰呈現出熒熒的幽藍,她們同一天病倒,又在同一天嚥氣。趙金氏反而鎮靜了,在接二連三的變故面前,沒有時間自憐自傷,有那麼多的事情著處理,她倉促而又有條理地操辦喪事的所有細節。只有在入殮時,才向兩位死者投去哀傷的一瞥,懷著難言的心情做永久的告別,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只是把棺木拍了又拍。慌亂中,趙金氏一生最糾纏不清的兩個女人走了,韓氏和趙玫瑰葬於同一墓穴之中,她們將永遠地陪伴著趙前,毗鄰的還有入土不到三天的趙成永。在驚慌失措的氣氛裡,在惟恐躲避之不及的目光裡

,趙金氏無暇去考慮是否妥當,神情專注地焚燒黃裱紙錢,不時抖起噼啵的火星,揚起翩躚的黑蝶,香火映紅了怪誕可怖的笑容。她說:“嘿嘿,該死的不死,我還活著!”

死亡的氣息從趙家大院瀰漫出來,先是溜進了連家雜貨鋪,而後遊走於老虎窩店鋪宅院。哀號浸潤的鬼氣妖氛之中,大禍臨頭了,無論窮人富人,老年人還是少年,都無力抵禦突如其來的災難。繼連老闆故去之後,接二連三地有人躺下,然後接二連三地抬出家門。驚慌失措的人們,只要一息尚存無不痛罵剛八門,遷怒於他把瘟神勾引到了老虎窩。越來越多的人迅速地成為了寡婦、鰥夫或者孤兒,小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了,任何來路不明的東西,不論吃的還是穿的,都沒人敢去碰一下。成筐成車的李子、杏、香瓜什麼的,沒人敢吃一口。鄉下人大老遠的趕來,東西沒得賣不說,說不定帶著病菌回家去了,驚得把東西扔在城門外,慌里慌張地溜掉。霍亂蔓延到鄉下去了,農人們恐懼地稱之為“快當行”,言外之意是傳播迅速、爆發範圍大。縣城也在鬧“虎力拉”了,“虎力拉”其意是這種病死得快且死得多,如同老虎拉人一樣。當局下發了藥水,說是能治霍亂,但是無濟於事。臨近縣城村鎮都被疫情吞噬了,交通線被封鎖了,火車根本就不在小站上停留。

小鎮上最忙的有兩家,忙得一塌糊塗,一個是佟木匠鋪,再個是養生堂藥房。佟小麻子一家挑燈夜戰趕製壽材。到這個時候,錢財已經是次要的東西了,木匠和醫生忙的是親情。夜風吹送人們的悲悽,吹動著斧鋸刨的喧聲,叮叮噹噹之響動,時遠時近。上好的紅松、椴木被用得精光,很快連硬雜木也無處可尋了,佟小麻子就和徒弟鋸裁楊木做料材。製作棺材遠遠趕不上死人的速度,棺材根本就來不及塗刷顏色。一開始,家家都想法子弄口棺材,人死得太多了,板櫃、炕蓆什麼的都派上了用場,再後來就直接往外拖,也沒誰來幫忙了。戶戶死人,誰幫誰呀?佟木匠房裡壽材還沒有做好,就被人搶跑了,有的死者家屬為爭奪壽材而大打出手,連棺材都搶碎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