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打斷我:“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們明天再來。”
難道說;繼芳肚子裡的孩子有問題?看來事情只能是這樣的了。情急之下;我不由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是不是檢查下來;伢子不好啊?”我問。
醫生說:“不是的;不是的;你想多了!”他顯然已經很不耐煩了;“生不生?怎麼生?是需要向領導彙報的;我們醫生也做不了這個主!”
還真是這樣;生孩子要領導批准。我雖然感到意外;但也不那麼意外。這年頭;什麼事情不是這樣呀?什麼事情不需要批呀?什麼事情不要託關係、走後門。。雖然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城裡人打交道了;不知道現在的規矩;但生孩子需要走後門也是說得通的。
我摸出那包大前門;遞給醫生———差點忘記了;幸虧他的提醒:“麻煩你幫我們說說;爭取一下。。”醫生看都沒看;用手將大前門往桌邊一掃。
玻璃板到牆壁之間已經聚了一堆香菸;看來都是來看病的人孝敬醫生的。不同的是;那些都是散煙;而我送給醫生的是整整的一包。
醫生揮了揮手說:“下一個!”護士應聲開門出去叫人。
這時我才注意到;繼芳站在我身後;頗為艱難地挺著大肚子;一隻手抵在腰上。我和醫生說話的時候;她就一直這麼站著。繼芳的臉憋得通紅通紅的。
當天;我們沒有趕回老莊子上;因為第二天還要去縣醫院。我找了家小旅社;用賣生薑的錢要了三張鋪位。我沒有和繼芳住一屋;她的房間裡有四張床;另外三張床上都睡了人;並且都是女人。自從我成為為國後;還是第一次和繼芳分開住;難免有點不習慣。
我和禮九住一起;我們的房間裡也有四張床。一個採購員模樣的人已經在裡面了;開門進去的時候正呼呼大睡。禮九倒是不在意;一把年紀了;上床後竟然翻了兩個跟頭;也不怕碰著老胳膊老腿的。按照他的話說;這麼些年在外面闖蕩;從來沒睡過這麼好的床;甚至連旅社的門朝哪邊開的都不曉得。我心裡想;就當住旅社是對禮九送繼芳來夢安的酬謝吧;他也就不枉此行了。
閨女則被拴在旅社院子裡的一棵樹上。臨睡前禮九去牆根那兒拔了一些草;丟在它的嘴邊。女服務員們紛紛從房子裡跑出去看閨女;禮九進屋後她們還在看。我聽見窗下有人驚喜地叫道:“牛拉屎了!牛拉屎了!”好像牛拉屎是一件多麼了不得的事一樣。
第二天;我領繼芳又去了縣醫院。禮九和閨女;包括那輛牛車就留在了小旅社裡。由於沒有牛車跟隨;一路上我覺得輕鬆多了;也沒有人圍觀我們。只是苦了繼芳;走路的時候雙手一直撐著後腰。她的兩條腿似乎變細了;像鴨子似的擺著身子。不過;繼芳的情緒始終很高昂;縣城裡的新鮮事兒真是看不完;也看不夠呀。由於沒人看我們了;繼芳看起人家來就放肆多了。
到了醫院;我以為又要排隊掛號。出乎意料;昨天給繼芳看病的那個醫生已經站在大門口了。他伸著脖子;東張西望的。看見我們;馬上跑了過來。醫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對我們說:“走;走;跟我走。”他臉上的表情已不再那麼嚴肅;似乎還衝我笑了笑。
年輕醫生沒有領我們去婦產科;而是上了門診部的三樓;在一扇釘著“會議室”牌子的門前停了下來。我不免有點疑惑;未及細想;就被年輕醫生推了進去。
只見一張長條大桌子;有六七張吃飯的桌子拼起來那麼大;四周放滿了靠背椅。桌面上則蒙著一塊藍布;上面放了一溜帶蓋子的白瓷茶杯;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直晃眼睛。
房間的窗戶顯得異常寬大;就像前面沒砌牆似的。外面就是半空以及幾根稀疏的樹梢。雖然離視窗還遠;我卻覺得隨時都可能掉下去。我心裡暗想;這不過才是三樓。到底是離開南京太久了;對樓房已經不習慣了。
這時候一陣風吹了進來;將整幅窗簾吹得呼啦啦直響。我又想;這得用多少布票呀?包括桌子上的那塊布。得用多少布票多少布?能做多少身衣服了。一面這麼想;我一面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已經完全是個農民了。我自然無法顧及到繼芳;想來她的驚訝更甚於我。
桌子背窗的那面;坐了五六個人。有幾個穿著白大褂;看來是醫生。居中的那人則是便服;穿著一件中山裝;梳了一個大背頭;看樣子就氣度不凡。果然;年輕醫生一進來就喊“李書記”。
“李書記;人來了。”年輕醫生說;也沒有介紹我們。他拉開兩把椅子;讓我和繼芳在桌子的對面坐了下來。
李書記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