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
鍋裡面煮的是黃燦燦的玉米麵稀飯;鍋邊上貼的是黃澄澄的玉米麵餅;熱氣繚繞不已。由於抱著銀針;繼芳單手貼起玉米麵餅來就沒有那麼利索了;一團玉米麵還掉進了鍋裡。好在鍋裡煮的也是玉米麵;玉米對玉米;夥著吃也沒有什麼要緊的。
我和繼芳;一個在灶後;一個在鍋上;邊做飯邊說著白天大禿子來換雞蛋的事。正月子在堂屋裡和鍋巴玩耍著。突然;霧氣繚繞之中繼芳像是不在意地說:“他爹;說是邵娜要走了。”
我愣了一下;隨後緩過神來。這兩年知青回城的風很盛;老莊子上的知青走得只剩下邵娜一個人了;她早晚是要走的。我明知故問地說:“要走了;走到哪裡去?”
“回南京呀。”繼芳說。
然後;我們好半天沒有再說話。只聽風箱拉得呼呼的。堂屋裡正月子在對鍋巴說:“趴下!趴下!。。”
後來我問繼芳;“什麼時候走啊?”
繼芳好像一直在等我這句話;馬上回答:“明天一大早。他爹;你不去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我說。
繼芳的玉米麵餅已經貼好了;但她仍然站在灶前。熱氣蒸得銀針不舒服起來;他哭叫著要下地。突然我心裡升起了一股無名火;向繼芳吼叫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孩子大了;不要老抱著;掉進鍋裡怎麼辦!”
我的說法顯然是很荒唐的。繼芳也不在意;順從地放下了銀針。她彎下腰去對銀針說:“去;找你哥玩去;飯好了叫你們。”
銀針搖晃著跑出鍋屋。繼芳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她這些年也不容易;再說了;你們是一起來的。”我說:“是邵娜讓你帶話的吧?”繼芳不接我的話茬;只是說:“你去看一下吧。”
也許;我真的應該去看一下?但人都已經要走了;去看一下又有什麼意義呢?明天這會兒;邵娜已經在南京了;再也不是這老莊子上的人了。這麼多年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邵娜;她的事也懶得去打聽。這會兒人要走了;卻想起來要見面;早我幹什麼去了?我又能幹什麼呢?走了好啊;一了百了;不僅我們這些年不見面說得通;就是那些年我們天天見面也不用去想了。
這時候灶膛裡的火已經熄滅了;灶洞黑乎乎的像骷髏似的瞪著我。我發現自己坐在柴火上;就像是生產隊上的那頭母牛;就像閨女一樣。孤零零的;被同類和歲月拋棄了。它再也看不見其它的牛;我也失去了我的同伴———
“你們是一起來的。”繼芳似乎生了氣。
“你不去我去。”她說;“正月子、銀針;端碗吃飯!”
36
晚飯後;我和繼芳去看邵娜。繼芳抱著銀針。她用一塊手帕包了幾個玉米麵餅;讓我拿著;然後我們就出了橋口。
邵娜的草披子裡亮著燈;柴巴門半開半閉;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就像當年一樣。直到我們走了進去;我才發現一切已經面目全非。
倒也不是很久沒有來了;而是房子被徹底搬空了。雖然來以前我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吃驚不小。
那草披子裡本來就沒有什麼東西;最要緊就是那張床了;也就是福爺爺的壽材。此刻上面的鋪蓋被撤了下去;棺材完全被暴露在外。
一盞火苗調到最小的煤油燈放在上面;照得棺材板閃閃發亮。屋子裡的其它地方則一團漆黑;真是比棺材還要黑呀。
我們進去的時候;邵娜正蹲在地上捆行李;腳下踩著一截草繩。她抬頭看見我們;也不吃驚。“繼芳;來啦。”她說。
“你還沒吃飯吧?”繼芳說著將玉米麵餅遞過去;“趁熱吃。”她說。
“我已經在福爺爺家吃過了。”邵娜說。
“那就帶在路上吃吧。”邵娜把玉米麵餅連同手帕放在棺材蓋上。
她們說話的時候;邵娜並沒有看我。自從走進這間草披子;她都沒有看過我。
我問邵娜:“你明天就走?”
邵娜“嗯”了一聲;就又彎下腰去捆行李了。
繼芳說:“他爹;去幫個忙。”於是我走過去;幫著邵娜捆行李;她還是沒有朝我看。
繼芳裝模作樣地在空蕩蕩的房子裡走了一圈;最後到了門邊。她對邵娜說:“回了南京;可別忘了我們呵。”聲音裡明顯帶著哭腔。
“怎麼會呢。”邵娜回答。
“我們家的豬還沒有喂呢。”繼芳說;“我先家去;你和銀針他爹說說話。。”說著繼芳就往門外走。
這自然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