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啦;如果那天開門的不是一個戴著捲髮器的少婦而是一個衰弱不堪的老人;還有我父親已經死了這回事嗎?父親從那扇我熟悉的門後出現是完全可能的;也是必然的。說不清楚呵;也想不明白;生與死。然後我就睡著了。
驀然醒來;看見父親就站在我的床前;滿臉苦愁地注視著我。不;那不是我父親;而是一個半夜進來住店的人;一個和我父親同樣老的卻活著的老人。
“小夥子呀;你打呼嚕的聲音太大了;像開火車似的;能不能小聲點?”他說。
於是後半夜;我就不敢睡著了;聽著那和父親同樣老的老人打著我這樣年紀的人才打的呼嚕。
第二天上午;我去了縣委大院;夢安縣知識青年辦公室就設在大院裡。我生怕在門口被門衛攔下。還好;進門的時候很順利。也許是在南京待了兩天;我的氣質有了變化;門衛不僅沒有阻攔我;甚至還向我指點了知青辦的所在。
那知青辦設在一棟平房末尾的一間房子裡;門庭冷落;十分蕭條。順著平房向前走的時候;草越來越深;幾乎都長到磚頭鋪的小路上來了。
知青辦的牌子也已經歪斜;字跡也已褪色。看來;知青工作真的已經接近尾聲;快收攤子了。
辦公室裡只有兩個人。一個就是著名的戴主任;其名頭在知青中間如雷貫耳;我則是第一次見到本人。另一個看來是普通的辦事員;甚至連辦事員都不是;也許是勤雜工。我進去的時候;他正用一把拖把在拖水泥地。戴主任則坐在桌子後面;用一把指甲刀在修剪指甲。
那指甲刀拴在一個鑰匙圈上;鑰匙圈上掛滿了鑰匙;並有一根銀鏈子連在腰上。因此他說話的時候不時地有稀稀嘩嘩的聲音發出。
我說明來意;請他們給我開一張知青身份的證明。戴主任給我的感覺是;這件事與他們無關;我跑錯地方了。雖說如此;他並沒有趕我出門的意思。大概是太無聊了;正好來了一個人;不免可以消磨一番時光。我倒是願意他們儘快打發我走人的;無論這證明開還是不開。
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可以給邵娜一個交代了。
對繼芳也是一樣。
“怎麼才能證明你是羅曉飛呢?”戴主任問。
“要是我能證明;就不來找你們了。”
“只要你能證明你是羅曉飛;我們就給你開羅曉飛是知青的證明。”
“這麼說;你們是不準備開這個證明了?”
戴主任撅起嘴;吹掉玻璃板上的指甲屑。他說:“羅曉飛是知青不假;但他1972年就已經死了;我們有他的檔案;你得首先證明他沒死才行。”
“我沒有死;我就是羅曉飛。”我說;“你說的那件事我也知道;是王助理辦的案子;1972年的時候他是我們公社的公安助理。但我今天來不是要翻案;只是求你們開一個證明;這是兩碼事。”
戴主任不禁有點生氣;把指甲刀往桌子上一拍:“你不要跟我繞;別想把我繞糊塗。”他說;“你說你是羅曉飛你就是羅曉飛啦?
”“我們能不能不談我是不是羅曉飛的事?我要的只是羅曉飛是知青的證明;跟他的死活並沒有什麼的關係。”我說。
戴主任抬起頭來;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臉上浮現出了會意的笑容:“我曉得你的意思。”他說;“就算是羅曉飛死透了;化灰成泥;我們給你開這個證明也沒有用!”
“怎麼沒有用?”
“這都想不過來?羅曉飛是畏罪自殺的;姦汙生產隊的耕牛;破壞春耕生產;就算他沒有死也是個現行反革命;應該被開除知青隊伍。
羅曉飛不管死活都不能算是知青。我說你們這些社員群眾;也不動動腦筋;儘想好事兒了!就是想好事兒也要找對路子呵!”
“找對路子?”我問。
“是啊;至少也得找個正常死亡的;要是能找到為人民的生命財產獻出自己寶貝生命的;那就更好了。找個反革命;那不是找死嗎!”
“找死?”
“便宜沒佔到;還要背一輩子的黑鍋;不是找死又是什麼?我這都是為你好啊!”
戴主任的話是建立在不相信我是羅曉飛的前提上的。看來;證明我是羅曉飛的確是必要的;而不是無關緊要的。在這一問題上無法矇混過關。這個人並不傻;戴主任的名氣不是吹出來的。真正傻的是我們;我和邵娜;以為跳過翻案一節就能糊弄過去;就能開出知青身份的證明。
我故作無辜地問對方:“你懷疑我冒名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