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碗餛飩麵吧……”擺小吃攤的老伯遠遠就見到了他,揚聲招呼。
便走過去坐了下來,老伯一邊生著火一邊和他閒話家常:“我家閨女今天回孃家來了,老婆子就沒出來。要成家那會兒,都嫌棄那小子窮,還是個外鄉人,鄰里街坊沒少議論。我和老婆子也不樂意。可咱閨女認定了他呀,就只能由著她去了。現在也過得挺好,小外孫今年六歲了,都會背三字經了……呵呵……”
陸恆修靜靜地聽著他說,煙霧濛濛裡,看什麼都不真切,想什麼都是空茫。
辰王爺說:“年輕好啊,想幹什麼都趕緊幹吧。”
春風嬤嬤說:“別人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
寧熙燁說:“小修,我喜歡你呢。”
家裡那塊沈沈的匾彷彿就在眼前,又漸漸地淡了,消失在煙霧裡。
為人臣,忠、孝、節、義。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民。
然後呢?了卻君王天下事之後呢?
陸氏一族為大寧朝嘔心瀝血,為相者大多英年早逝,鮮有長壽者。人前一門忠良,人後是一夜又一夜,梧桐滴漏,一點燭燈長伴到天明。
太祖皇帝說:“陸氏萬世為相。”
宣德帝說:“陸相忠順賢德,朕要他伴朕左右,陪朕千秋萬世。”
寧熙燁說:“小修,我喜歡你呢。”
剛出鍋的餛飩麵端上了桌,他倏然握緊了掌中的平安結。
對面有人一身鵝黃錦衣大大咧咧地坐下,隔著氤氳熱氣看到他上挑的眉目,笑容可掬。
第七章
徑自取過筷子挑起麵條往嘴裡送,爽滑細緻,勁道十足。純素的餛飩做得也極是地道,皮薄餡多,芥菜的鮮香味勾人食慾。
“好吃。”邊吃邊誇讚,笑眯起了眼睛看他驚訝的表情。
看著他吃得不亦樂乎的樣子,陸恆修脫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餓了唄。”放下了碗筷,寧熙燁理所當然地答道:“小齊抱來的那些畫像,一個比一個難看,看得連飯都吃不下了。這還是畫像呢,要換成了活人,半夜醒來看見了還不得嚇死?”
好笑地看著他撇嘴瞪眼的苦惱模樣,又想起小齊說王家小姐有一張蔥油餅似的臉,陸恆修臉上的表情便放柔了下來:“別胡說,太后看中的總是好的。”
“是麼?”寧熙燁卻笑了,上半身傾過來一閃一閃地看著他的眼睛,“難怪小修不高興了。”
狼狽地別開眼辯解:“沒有。”
心裡的酸澀卻又一絲一絲地湧了上來,手指把平安結捏得更緊。
“有。”他卻說得肯定,身子往後靠了靠,臉上越發笑得得意,“每次小修心情不好都會來這兒吃餛飩麵。”
還掰著手指頭一次一次地數出來:“被陸賢相教訓的時候,國事不順心的時候,朕頭一回被你在春風得意樓逮到的時候……小修每次都會跑到這裡來。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沒什麼……臣……”強自鎮定了心神,讓視線對上他的臉,剛要開口,卻被寧熙燁搶了先:
“這次是因為朕要立後了。”收斂起玩笑的表情,他直白地道出他的心事,不留一點婉轉的餘地。
“……”想要像過去一般裝糊塗,卻在他鄭重的目光下,敷衍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
兩人相對而坐,一個已無路可逃,一個步步緊逼。
良久,寧熙燁長嘆一聲,起身坐到了他身邊,輕輕地掰開他的手指,掌中是一隻翠綠的平安結,因為時常摩挲,顏色都有些褪色了,在燈光下顯得暗暗的。尋常的小物件,集市上常有人一大把一大把地掛在貨架上來賣。
“朕知道你在猶豫什麼。你是和朕一起長大的,朕是塊什麼料子你不明白?朕沒把這個天下弄沒了就已是祖宗顯靈了,哪裡能當什麼聖君明主呢?”見他偏過了臉去,寧熙燁也不為意,只是挨他更近些,低聲說著,“其實朕也擔心啊,朕是個庸君,大不了再多個被人閒話的把柄。可你不同,你是賢相,怎麼能被人說得那麼難聽?朕就常想,算了吧,這樣也挺好。小修是要名垂青史的人呢,小修被人誇,朕一樣也高興。可是,恆修,朕沒那個胸襟,朕真的放不了手,朕早就認定你了啊……是不是如果朕不做這個皇帝,跟皇叔似的做個王爺,你還能跟朕更親近些……”
陸恆修聽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喉嚨卻被堵住似的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掌中的平安結彷彿著了火似的,一陣一陣刺燙著心。
彼時尚是年少無知,不懂得何為家國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