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長。
在房外就聽到一陣樂聲,唱曲的女子有一把圓潤悅耳的嗓子,合著琵琶的曲調幽幽地唱:“春日遊,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陸恆修在房前站定,伸出手來叩門。
“誰?”裡邊有人問,是個男聲,隱隱帶著低低的笑意,說不上是一種怎樣的動聽。
“臣陸恆修。”房前的人答道,跟神情一樣肅穆嚴謹的語調,還帶著點隱忍的怒氣。
裡邊的歌聲立時就止了,房門“哐——”地一下被開啟。
門後站了個身著鵝黃色錦衣的男子,黑髮如墨,一雙鳳目在尾梢處略略上挑,減了一分端肅,添了幾分邪妄。水紅色的唇角微微抿起,便是不作聲時,也是笑笑的樣子。紫金冠飾,翠玉腰配,眼前貴氣滿身的男子正是大寧王朝登基三年卻一事無成,被群臣暗中諷為“庸君”的寧熙燁。
一見陸恆修,寧熙燁臉上的笑就泛開了:“朕就知道你一定會找來。”
陸恆修緊鎖著的眉頭也跟著放開了,看著他的笑臉問道:“陛下知臣會來?”
“嗯。”寧熙燁點頭,笑容里加進幾分得色,“每回朕來這裡,愛卿不都立馬趕到麼?”
“這樣……”陸恆修依舊靜靜看著他,嘴角一點一點緩緩勾起來,並不如何漂亮的臉因著一分笑竟生動起來,眉眼還是那眉眼,卻褪去了端莊露出一些清雅的韻味來,直叫寧宣帝看直了眼,“那麼陛下也該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吧?”
說罷,不等寧宣帝回神,就回過身向樓下走去:“太祖皇帝聖明,作《帝策》以訓誡後世子孫。煩請陛下御筆親書幾份,明日早朝時賜群臣人手一冊,以共同領悟太祖皇帝教誨。幾位閣老,並六部官員、翰林院大小學士、太醫院各院判及京城中各處部、院、寺、臺、府官員,皆誠心誠懇,望陛下切勿遺漏。”
笑容便在臉上僵住了,方才還笑得開懷的皇帝忙跟在他身後哀聲祈求:“小修,小修……朕、朕逗你玩兒呢……小修……朕打小就喜歡你呢,朕說過要一輩子喜歡你呢,朕怎麼會揹著你那個什麼呢……是吧?啊?小修……”
無奈,丞相大人是鐵了心,一聽這皇帝這麼沒羞沒躁地嚷嚷,只把拳頭捏得更緊,臉色青得都快跟身上的衣裳一個顏色了。腳步也愈發走得快了,踩得那樓梯“咚咚”地響。
下樓時,春風嬤嬤又扭了過來:“二位是哪位結帳呀?”
掏出只純金的小算盤撥得“啪啪”響:“酒水、唱曲兒、小吃、三個姑娘、天字一號房、對了,咱家秀秀是陪夜的……”
不等她報完賬,陸少相就氣得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三日後,請陛下御筆親書《帝策》,十九州地方官自太守起至縣衙師爺,人手一冊,萬望聖上切勿遺漏!”
“小修……”急得滿頭大汗的黃衫公子還想跟上去,卻叫春風嬤嬤死死堵住了去路。
“客官,逛窯子得給錢吶。咱這兒可是公道了,不論貧賤,都是一個價。”復又湊過來在熙燁耳邊低聲笑道,“這也是與民同樂不是?啊?哈哈哈哈……”
“你……”咬牙切齒地看著面前半老徐娘卻穿紅抹綠的女子,寧宣帝狠狠地掏出銀兩砸進她手裡。待急急出了門,卻哪裡還有陸恆修的影子?
“真是……還真自己掏銀子。沒見這麼多當官的都在這兒呢麼?隨便找一個結帳不就完了?”拿起銀子放在嘴邊哈口氣,光亮的銀子上就映出一張血紅的唇,“那麼實在,一點花巧都不會。難怪都說是個庸君。”
回到府裡時,廳堂裡的燈還亮著。陸恆修忙抬腳跨了進去:“母親還沒睡?”
“嗯。”堂上滿頭華髮的女子溫柔地看著陸恆修,“夜裡也要忙?”
“是。”陸恆修退到一邊,垂手答道。
“好。我是個女人家,不懂什麼家國大事。”陸老夫人凝目看著陸恆修的眼,緩聲道,“只是,有一件我還是知道的。就是無論如何,我陸家歷代先祖辛苦積下的這份名聲絕不許有半點損傷。陸家自太祖皇帝揭竿起義起,就一直隨侍君側。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累死於朝堂之上者有之,直言進諫被杖斃於午門之外者有之,更有如你父親那般積勞成疾英年早逝的。陸家能有今日之威望,君恩皇寵是一條,持身為正更是一條。子孫縱使無能,不能輔政理朝,但亦不可為佞為幸,禍亂朝綱。如有之者,縱天下赦之,陸氏亦決不輕饒。這些你都還記得吧?”
“兒子記得。”恆修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