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想到午後王敞來見他,臉上那樣哀痛悽絕的神色,連心臟都抽搐起來,手指痙攣,只顫聲道:“其心可誅,其心可誅。”此人為了幫助裴煦達到目的,竟然連帝王心思都能算計在內。
張煙答道:“張家早就被那王謝門閥壓倒了,我家人都死絕了。我這顆心在幽州身陷囹圄,赭衣鐐銬,齧雪吞氈的時候就教人摘走啦,不勞侯爺費心。只是侯爺的這件事要快些辦了才好。別人誤會了不打緊,皇上誤會了可不好。侯爺找錯人了。這個恩旨,侯爺應該去找皇上討才對。”
裴青眼前一陣眩暈,只得扶住桌角,便聽見張煙陰魂不散道:“侯爺在怕什麼?以今日之光景,侯爺要什麼,皇上不會答應您呢?”
裴青目光茫茫,道:“原是我種下的因,自該我去嘗那苦果。”說著便欲轉身振衣離去。
張煙見他腳步蹣跚,心念一動,對他的背影喊道:“我有一語贈侯爺。”
裴青腳步微頓。
“侯爺有睿哲之質,心裡好像有一面鏡子,人情冷暖,世間萬物無不對映其中,唯獨鏡子自個看不見自個。”
他見裴青身子顫抖,繼續說道:“侯爺看不清自己的心,便如鴕鳥一樣將頭埋在沙土裡。你心裡有什麼疑問,難道不會去問他嗎?你也不問,他也不說,難道答案會自個蹦出來嗎?”
裴青遽然轉身,目光如劍,厲聲道:“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知道什麼嗎?”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追小菜的文追得熱血沸騰,人品大爆發~~~~~~~~~
第五十一章
端午那日午後,昭仁帝與曲皇后和兩個皇兒用完午膳便在殿中閒談。裴思遠牽著裴永真的小手,在青石板上蹣跚學步。裴永真步伐不穩,裴思遠慌忙去抱,兩個小孩兒都坐倒在地上。一時間嬰孩啼哭之聲,男童安慰之音響徹宮殿,婢女宮監忙做一團。曲皇后看著兩個孩子,面上露出欣慰之意。
裴煦在一旁看了,想到裴青小時候學走路不知是何情景,又想到他如今這兩年連“哥哥”也叫得少了,一見面便是口稱“萬歲”磕頭跪拜,不由輕嘆一口氣。
曲皇后察言觀色,知道皇帝心裡不痛快了,忙帶著兩個孩子出殿去了。
裴煦正意興闌珊,忽聽宮監稟報長樂侯求見,臉上頓時露出喜色。見裴青進來,眼睛微腫,笑容便在臉上凝住了。
裴青也是奇怪,徑直走到皇帝御桌邊跪了下來。往日他是絕不肯走進裴煦身側七步之內的。
裴煦心裡隱隱有著幾分雀躍,見裴青仰頭,面上猶有水痕,便柔聲道:“怎麼啦,誰欺負你啦?”
裴青搖搖頭,澀聲道:“太常寺少卿王敞是不是要掛冠而去?”
裴煦點頭。
裴青道:“皇上準了他的摺子可好?”
又道:“還有那崔緹,為人雖然跋扈,本質也壞不到哪去,皇上看著武英侯的面上饒過他可好?”
裴煦慢慢打量他,緩緩道:“阿柳可知朕為何要辦崔緹的案子?”
裴青垂頭咬牙不語。
這已經不是門閥貴族橫行無忌的朝代了。
當年白雁聲起兵多仰仗豪門大族,到白細柳秉政的時候自創科舉制度,三四十年來,仕途晉級之路已經不再單單被豪門大族把持,寒門子弟只要有真才實學,或者參加科考,或者如趙琰、張煙和言默之類走終南捷徑,想幹一番事業不是沒有機會的。雖然在偏僻的鄉野,識文斷字的人還是寥寥無幾,但是隨著國家的富強書院的建設科舉的普及,未來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才成為這個國家的支柱。那種將一國的安危單單系在幾個家族的身上是既危險又不切實際的。
然而豪門貴族的存在也是必要的。對一個新生的政權來說,擁有那些名重史冊歷經幾朝幾代的華麗家族的支援,不但昭示著政權的合法也保證了人心的穩定,而人心的穩定就是社稷穩定的根本。所以才會允許王謝高門爵位蟬聯,榮耀鼎盛,綿延不絕,所以才會允許崔曹二家門戶新出,顯赫當朝。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已經是門閥貴族最後的夜宴。不論是從太祖裴烈的兵痞出身還是從昭仁帝裴煦的行事作風來看,世家的沒落已經是必然的趨勢,歷史正迎來一個平民的時代。作為一個優秀的帝王,裴煦當然深知這一點。保證世家大族完美而和平的謝幕,讓庶族和讀書人慢慢成為政權的基礎是一個漫長的和平演變的過程,他所要做的就是牢牢把握住這個導向,潛移默化的引導。
而崔緹一案完全激化了這個矛盾。死去的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