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商館自前代館主穆乘風做了成宣武帝的琴待詔以來,統領樂壇稱霸大江南北三十多年,憑著半官方半民間的性質,壟斷了市場。凡百戶之家有市之邑,便是販夫走卒之輩,只要是聽過小曲的,何人不聞清商館,何人不聽清商樂。清商館的曲譜被收入宮中,定為閣譜,樂器式樣被稱為官制,交由各地專門督造。這本也是繁榮梨園擴大民間曲藝市場的好事,只不過藝術一途,眾口難調,本就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好,清商館一家獨大,也不知彈壓過多少當地的小門小派,更叫一些雅好新聲的文人騷客膩味。故此,韓清商早就知會樂師會,明令清商館眾人不得參與此屆名器譜。因著清商館放出話來不參與,這才吸引了不少門派的操縵之士雲集於此。
眾人尚在聒噪之時,初晴扭過身子頻頻往江上注目,似在搜尋什麼。沉香奇道:“你在找什麼?”初晴道:“那邊有樂曲聲,沉香姐姐沒聽到嗎?”
沉香正要凝神細聽,裴青卻心絃一動,握住初晴的手腕溫言道:“你聽得見?”
初晴見裴青眼中流光溢彩,好不熱切地看著自己,心中慌亂,一手囫圇指著江面道:“好像是從水面上傳過來的。”
裴青微微頷首:“你能從水面振動中辨別出音聲來,這些日子在清商館沒白待。”
初晴受了稱讚也高興起來。沉香見這一大一小盡說些讓人不解的話,一時抓狂,正要發飆,忽然聽見有似笛非笛的樂聲從身後的江面上漸漸逼近。回首看去,一隻小船如箭般劈入視野,白浪滾滾,頃刻間江面上的大小船隻紛紛避讓,那小舟瞬時便從三人面前一閃而過,直插樓船之下的水域。
船首站著一人,五短身材,略為臃腫,一身短打,赤著腳,頭髮亂糟糟一團,手裡拿著一把洞簫,至樓船附近曲聲方停。
樓船上的青年問:“來者可是黔中洞簫王?”
那人磔磔怪笑一聲,啞聲道:“原來還有人記得老子。”他嗓音暗啞低沉,每冒出一個字便伴隨刮嚓刮嚓的怪聲,好像刷鍋的聲音。初晴嚇得捂上了耳朵。
“前輩一手洞簫名傳千里,如雷貫耳……”
“灌什麼耳,老子當年去洞庭湖的時候你還沒出世呢。”刮嚓刮嚓的怪聲打斷道。青年十分尷尬。江上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初晴這才看清楚那人穿著,與中原人不同,黑布衣服上繡著絲線,腰間掛著一串飾物,頭上纏著布巾,手裡的洞簫有九節之長,簫身如同上了一層黑漆,油光透亮,又似雕有圖案,遠遠看去氣勢不凡。
“他是侗鄉人,手裡拿的是玉屏蕭笛,也稱平簫玉笛,相傳是八仙之中韓湘子用過的名器。”裴青道。
初晴似懂非懂地點頭。
洞簫王陰惻惻地說:“韓清商要做縮頭烏龜,躲在皇宮裡給老孃們彈琴……”
“老孃們招你惹你了。”
他話音未落便被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打斷。眾人往聲音來處望去,但見一艘香紗畫舫飄然而至,絳紗簾幕緩緩升起,幽香四散,舫中一個宮裝麗人憑几而坐,懷中抱著一具鳳首箜篌。
“好漂亮。”初晴忍不住歡呼道。
司樂之人俱都耳目銳利,那麗人隔著幾艘船的距離聽見了,回首嫣然一笑,周圍一干人皆是屏住呼吸。
初晴臉上微紅,小聲道:“我是說你的樂器好看。”裴青一瞧,那箜篌龍身鳳形,連翻窈窕,纓以金彩,絡以翠藻,金碧輝煌,五彩繽紛,確實比那黑漆漆的光桿洞簫好看。
便忍不住笑起來:“那是素心閣的閣主姚素心姑娘。他們姚家原是江左的樂壇名門,代代都有人被選為宮中的掌樂。”
洞簫王嘶啞道:“怎麼,說到你相好的了,你便從淦京跑回來了?哼,倒是腿腳快。”
他說話粗魯,姚素心並不著惱掩口一笑道:“韓大人高風亮節,素手調琴,治病救人,又怎會與你計較?”
她說道“治病救人”之時,裴青心中驟然一驚,想到這幾日還沒有收到淦京來的訊息,不知皇宮裡是誰又病了。
他二人正在喋喋不休,旁的人已經起鬨道:“嘴上說千遍不如手下練一回,你二人不如一較高下。”
姚素心爽快道:“便由素心打頭陣。”
洞簫王哼一聲,也點點頭。
江上忽然寂靜下來。深秋時節,草木搖落,柳枝半殘,歸雁南翔,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
姚素心懷抱箜篌,雙手操弦,漫漫歌道:“錦水東北流,波盪雙鴛鴦。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寧同萬死碎